这一刻,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“历史”的重量。这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,而是带着体温、带着血泪、带着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时代挽歌的实体。他,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,成了这惊天秘密的偶然见证者。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使命感交织在一起:他必须记录,必须做点什么,却不能为任何人所知。
下午,曹頫召集几位亲近幕僚议事,主题是如何回复江宁织造衙门关于一批新进御用绸缎的质询公文。这公文写得冗长繁琐,引经据典,却未能切中要害——无非是库存、工期、银钱损耗那几样。
轮到陈浩然发表看法时,他尚未完全从上午的震撼中抽离,但职业本能让他迅速进入了状态。他摒弃了那些华丽的辞藻,直接采用现代公文的结构,条分缕析:
“大人,依学生浅见,此回复可分三层。其一,现状明确:列明现有库存丝料种类、数量,及可动用工匠人数与每日产出。其二,问题核心:指出此次御用绸缎织造难点在于‘孔雀羽线’的备料不足与‘缂丝’工艺耗时,此乃工期关键。其三,解决方案:提出两条路径,一是恳请内务府协调,从杭州织造调拨部分‘孔雀羽线’;二是申请预支部分款项,用于紧急招募熟手缂丝工匠。最后,附上简明数据表格,一目了然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在草稿纸上简单画了个表格示意。清晰的结构,直指核心的分析,以及那新颖的“表格”呈现方式,让曹頫眼中闪过一丝亮光。其他几位老幕僚则面面相觑,有的微微颔首,觉得确实清晰,有的则面露不以为然之色,觉得过于直白,失了文采和官文应有的“含蓄”。
曹頫沉吟片刻,抚须道:“浩然此法,虽略显稚拙,然条理分明,切中肯綮。便依此意,重新拟文吧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陈浩然躬身领命,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如针般刺在背上,其中尤以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姓王的资深幕僚目光最为锐利。王幕僚是曹府老人,一向以文笔古雅自矜,陈浩然的这种“异类”做法,显然触动了他的权威和固有的行事准则。
散会后,王幕僚慢悠悠地踱到陈浩然身边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:“陈先生年轻有为,思路新颖,令人佩服。只是这官场行文,自有其规矩体统,过于追求奇巧,恐非长久之道啊。”话语中的敲打之意,不言而喻。
陈浩然心中凛然,知道这看似平常的工作表现,已在不经意间埋下了矛盾的种子。他连忙谦逊回应:“王先生教诲的是,晚辈初来乍到,诸多不懂,还需先生多多指点。”心中却暗自警惕:这体制内的倾轧,果然无处不在,自己不过稍露锋芒,便已引来嫉恨。
傍晚回到租赁的小院,陈浩然仍觉心潮起伏。白天经历的两件大事——发现《石头记》手稿的震撼,与在公务中因现代思维而引发的潜在冲突——交织在一起,让他迫切需要倾诉。他点亮油灯,铺开信纸,开始给远在京城的陈巧芸写信。这是他们约定的联络方式,用看似寻常的家书,夹杂着只有彼此能懂的“暗语”。
“……今日偶入府中旧库,尘埃遍布,竟见数页残稿,文辞潦草,然开篇‘满纸荒唐言’一句,如惊雷炸耳,令弟心绪难平,久久不能自已。方知古人云‘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’,诚不我欺。此间见闻,真真如梦似幻,恨不得与姊共享此奇遇……另,今日议事,弟偶献拙策,虽蒙主官采纳,然似有同僚不喜,言‘过于奇巧’,恐非正道。弟深感于此间立足,光有才学远远不够,人情练达,似更为紧要。盼姊在京一切安好,闲暇时,多与文强叔、乐天兄通信,家中诸事,还需齐心协力。”
他写得很隐晦,关于《石头记》只提诗句不提名,关于官场冲突也只是一笔带过。但他知道,陈巧芸一定能读懂他的激动与忧虑。将信密封好,他长长舒了口气,仿佛通过这封信,将一部分沉重的秘密分担了出去。
夜色渐深,万籁俱寂。陈浩然躺在榻上,却毫无睡意。白天触摸到《石头记》手稿时那粗糙的纸质感,仿佛还停留在指尖;王幕僚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机锋的话语,仍在耳边回响。他意识到,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上。一边是足以震撼后世的文化瑰宝,他像一个孤独的时空旅人,守护着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;另一边是危机四伏的官场现实,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在遵循规则与发挥优势之间走钢丝,任何一步行差踏错,都可能万劫不复。
“《石头记》……曹家的败落……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同僚……”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,默默思忖,“在这巨大的历史洪流和官场暗礁中,我这点来自现代的小聪明,究竟能支撑多久?那个王幕僚,他真的会仅仅因为一次议事的不快就偃旗息鼓吗?”
一个念头突然闪过:下午在那旧书斋,他匆忙收拾手稿时,是否不小心遗落了一张带有脂批的残页?若被他人拾去,顺藤摸瓜,会引来怎样的祸端? 想到这里,陈浩然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,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。夜色,似乎变得更加深沉而危机四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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