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浩然感到无力,准备将这些发现暂时封存,明哲保身之际,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,通过陈家的特殊渠道,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的手中。信是陈文强写的,语气罕见地凝重。
信中提及,京中风云变幻,雍正皇帝整顿吏治、清理亏空的决心远超外界想象。怡亲王胤祥负责的户部稽查司,手段雷厉风行,已有多家皇商、织造被盯上。陈文强根据浩然的预警,已开始收缩部分与官方关联过密的生意,尤其是紫檀木的供应,刻意减少了与内务府的直接交易额,转而通过几层代理,分散风险。信中最后叮嘱:“江宁恐将生变,汝身处其中,务必谨慎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若事不可为,当思退路,家族必全力助你。”
这封信像一盆冷水,浇得浩然透心凉,也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方向。历史的洪流无可阻挡,他这只小小的蝴蝶,能做的不是改变河流的走向,而是在洪水淹没自身前,找到一块足以立足的礁石。
他将自己的发现和孙师爷的态度,以及京城来的消息综合在一起,反复思量。那些有问题的账目,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。孙师爷的态度表明,曹家内部或许也存在分歧,或者有人试图掩盖什么。自己若一味装傻,万一事发,作为经手人之一,难保不会被推出去顶罪。可若强行出头,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。
必须想一个两全之策。
夜深人静,他独自在值房内,对着摇曳的烛火,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他凭记忆和观察,用简体字和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录的“私人笔记”上。里面不仅有红学见闻,更有他对曹府人事、账目疑点的零散分析。他深吸一口气,取出一张崭新的宣纸,磨墨润笔。
他没有直接指出账目问题,而是换了一种方式。他模仿清代幕僚常见的“条陈”格式,撰写了一份名为《谨陈预防账目核查琐事数端》的文书。文中,他完全不提具体账目疑点,而是以“晚辈浅见”的口吻,列举了几条应对上级查账的“技术性”建议:诸如“往来文书宜分类编号,便于即刻调取,显我办事井井有条”、“陈旧档案需清理副本,将历年恩赏旨意、核准公文单独造册,凸显皇恩浩荡、行事合规”、“模糊款项或可附上当时情由说明备查,虽未必用,然有备无患”等等。
他将自己发现的问题,巧妙地隐藏在这些看似为了提高效率、展现积极态度的建议之中。比如“清理副本”,正好可以将那些有问题的账目隔离出来;“附情由说明”,则是为那些说不清的款项提供一个事后补救(或狡辩)的通道。
这是一次冒险。这份条陈递上去,可能会被斥为多事,也可能被有心人看出端倪。但这是他能在不直接触怒孙师爷等既得利益集团的前提下,唯一能发出的警告和为自己铺设的退路。至少,这表明他在努力做事,并且在用一种符合“规矩”的方式,帮助曹家应对危机。
第二天,他将这份精心炮制的条陈,连同整理好的部分非核心文书目录,一同呈给了曹頫。
曹頫看得很仔细,许久没有说话。书房里静得能听到蜡烛芯轻微的噼啪声。浩然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意。
终于,曹頫抬起头,深深地看了浩然一眼,眼神复杂难明。有审视,有一丝极淡的欣赏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。他将条陈轻轻放在桌上,语气平淡无波:“浩然有心了。这些琐碎事务,你能想到并整理成章,殊为不易。就按你说的,那些旧档,挑要紧的清理出来吧。其余的……暂且封存。”
没有赞扬,也没有批评。这是一种默许,一种有限的授权。
浩然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,知道这第一步,算是走对了。他恭敬地行礼告退。
走出书房,天色已近黄昏。夕阳的余晖给曹府巍峨的屋脊染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色。他漫步走过花园,恰好看到几个仆妇陪着一个小男孩在假山旁玩耍。那男孩约莫五六岁年纪,生得眉目清秀,眼神灵动,正拿着一根树枝,在泥地上认真地划拉着什么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有仆妇笑着低声议论:“……咱家这位小爷,别的都不爱,就爱涂涂写写,听说认字也快,老爷都说他将来或许是个会读书的……”
陈浩然的心猛地一跳,脚步顿住。曹雪芹!那个他只能在故纸堆和文学史上仰望的名字,此刻就以这样一种鲜活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。巨大的历史荒谬感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席卷了他。他很想走上前去,看看那泥地上划下的,是否是未来震惊世界的伟大故事的雏形;很想告诉这个孩子,他笔下的世界将如何照亮后世无数人的心灵。
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。他只是远远地站着,像一个真正的、恪守本分的幕僚,目光平静地掠过。内心却已是波涛汹涌:“巨巨啊巨巨,粉丝见到活的了……可惜,此时此地,你我皆是局中人。”
他收回目光,转身走向自己那间狭小的值房。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。他知道,户部派员的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,曹家的命运正在加速滑向深渊。而他自己,凭借今日这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条陈,以及家族在外的策应,是否真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,找到那一线生机?那份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、记录了真实账目疑点的私人笔记,未来是会成为他的护身符,还是催命符?
风,起了。江宁城的夜晚,注定不再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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