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江宁织造府邸最后的辉煌吞没。白日里的喧嚣——官差的呵斥、女眷的哭泣、箱笼搬动的闷响——此刻都已沉寂下去,只留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死寂。陈浩然坐在自己那间狭小、已被翻检得一片狼藉的西席屋内,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,那节奏与他擂鼓般的心跳全然不合。桌上,一盏如豆的油灯,将他因缺乏睡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,映照得明灭不定。
他是一只在惊涛骇浪中侥幸靠岸的孤舟,缆绳尚未系紧,回头望去,那片吞噬了曹家这艘巨舰的漩涡,依旧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吸力。虽然凭借家族的运作、李卫大人那边递过来的一句不轻不重的话,以及自己平日里足够低调、账目清晰得近乎刻板的行事,他暂时被划定在“边缘人员,不予追究”的范畴,但“暂时”二字,像两把冰冷的匕首,抵在他的后心。谁知道上面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?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份不经意的旧文书,被重新翻出来,扣上一个“知情不报”或“附逆”的帽子?
“穿越者的先知,在真正的历史洪流面前,原来如此无力……”他苦笑着自嘲。他能预知结局,却无法改变结局,甚至自身也如一片落叶,被这洪流裹挟,随时可能倾覆。这种深深的无力感,比初来乍到时的饥寒交迫,更令人窒息。
就在这时,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、仿佛鸟儿啄食的轻响。陈浩然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,这是他与家族联络人约定的暗号。他迅速起身,悄无声息地打开后窗,一个身影灵巧地滑了进来,是陈文强身边最得力的长随陈忠,一身夜行衣,带着室外清冷的空气。
“浩然少爷,”陈忠压低声音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,“文强老爷让小的务必亲自来一趟。两件事:第一,曹家这边,您已是断了线的风筝,务必切割干净,任何与曹家、与《石头记》相关的物件、文字,半点都不能留,最好是‘灰飞烟灭’。”他说着,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浩然床头那个看似普通的木匣,里面装着浩然这几个月来,凭借记忆和观察,偷偷记录下的关于曹家、关于《石头记》早期素材的珍贵笔记。
浩然心头一紧,那是他作为“红学”爱好者的灵魂珍藏,是他穿越时空与那位位文学巨匠神交的凭证。毁掉?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,那里贴身藏着的,是妹妹陈巧芸寄来的、用只有他们能懂的现代简化字写成的“家书”,里面除了家长里短,还夹杂着对《红楼梦》各种细节的“考据”追问,兄妹俩以此隔空交流,苦中作乐。
陈忠仿佛看穿了他的不舍,加重了语气:“老爷说了,那是催命符,不是护身符!怡亲王那边,最厌烦的就是这些‘虚文浮饰’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浩然深吸一口气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理智告诉他,陈文强是对的。
“第二件事,”陈忠语气稍缓,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竹筒,“北边家里和江南的生意,遇到点麻烦,似是税务上的关节被人做了手脚,这是详情。老爷说,您在衙门里行走,熟悉公文流程和其中关窍,请您务必尽快拿个主意,家里等着回信。”
送走陈忠,陈浩然就着微弱的灯光,迅速阅看了竹筒内的纸条。是关于一批紫檀木和煤炭的联运税银问题,地方税吏引用的律例陈旧且模糊,明显是有人眼红陈家生意扩张,故意设卡刁难。若按此缴纳,不仅利润大减,更可能开一个恶劣的先例。
家族的危机,如同一根新的鞭子,抽打在他身上。他不能倒,至少现在不能。曹家的覆灭让他看到了官场的残酷,而家族的托付,则让他找到了必须站稳脚跟的理由。他不再是那个只求苟活的旁观者,他必须成为能支撑家族的“体制内”力量。
销毁笔记的过程,是一场无声的诀别。他将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,一页页投入炭盆。火焰升腾,跳跃的火光中,他仿佛看到了曹雪芹(那位他只能远观而不敢相认的“巨巨”)伏案疾书的背影,看到了大观园的亭台楼阁在烈火中坍塌……“对不起,曹公,”他在心中默念,“后世子孙,会懂你的。”当最后一片纸化为灰烬,他感到一种文化意义上的阵痛,但也伴随着一种现实层面的轻松。他亲手斩断了一个可能将自己拖入深渊的过去。
做完这一切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陈浩然毫无睡意,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家族生意遇到的税务难题上。他铺开纸,磨好墨,开始运用他这大半年来在曹府幕僚生涯中积累的全部技能——对大清律例的精准解读、对公文格式的烂熟于心、以及对官场潜规则的深刻洞察。
他首先精准地指出了地方税吏引用的律例条文早已被后续的“部议”和“则例”所更新替代,属于“引用失当”。接着,他并没有强硬地指责对方,而是巧妙地援引了去年户部关于“鼓励南北货殖流通”的一封廷寄精神,将陈家的这批货物,拔高到“响应朝廷号召,促进民生”的高度。最后,他笔锋一转,提出一个“依法依例,恳请核明”的请求,并暗示此事若不能公正处理,不排除“呈请上官(甚至可模糊地指向李卫这一层关系)裁夺”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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