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里蛟咬牙不语。
“你不说，也有人会说。”张辅坐回案后，“你那些手下，可不是个个都像你这般硬气。现在招，算你立功，或许能免一死。等别人先招了……你就是主犯，凌迟处死，全家连坐。”
沉默。堂上只闻浪里蛟粗重的喘息声。
半晌，他颓然道：“我说……周三找到我，说周老爷的意思，要在海上做掉船队。最好是烧船，做成意外。事成之后，给三万两现银，还答应在登州给我个码头落脚……”
“周文望亲自说的？”
“周三说是老爷的意思。但我没见过周文望，都是周三联络。”
张辅点点头：“还有呢？辽东那边，周家有什么勾当？”
浪里蛟一愣：“辽东？这我不清楚……不过周三有一次喝多了，说他们周家生意做得大，北到辽东，南到广东，连……连北边都有来往。”
“北边？是指北元？”
“他没明说，但意思差不多。好像是……周家在辽东的货栈，经常往北边运货，换回些皮毛马匹什么的。”
张辅心中了然。他挥手：“带下去，画押。”
供词很快呈上。浪里蛟签字画押，承认受周府指使，意图烧毁官船，并透露周家与辽东、北元有非法贸易往来。
“大人，现在证据确凿，是否……”刘主事做了个抓人的手势。
张辅却摇头：“还不够。浪里蛟一面之词，周文望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，是周三自作主张。要动周文望，必须拿到铁证——那五万两银子的去向，还有他与辽东都司的勾连。”
他沉吟片刻：“周文望现在一定知道浪里蛟被擒了。他会怎么做？”
“要么跑，要么……灭口？”
“他不会跑。周家根基在江南，跑了就什么都没了。”张辅分析，“他会想办法灭口，或者……把事情闹大，逼我们不敢动他。”
正说着，衙役来报：“大人，周文望求见。”
张辅和刘主事对视一眼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张辅整理衣冠，“请他到二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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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堂内，周文望一身素服，神色从容。见张辅进来，他起身拱手：“张大人。”
“周老请坐。”张辅在主位坐下，“周老此来，有何指教？”
周文望叹道：“老朽是来请罪的。家中恶仆周三，胆大包天，竟敢勾结海匪，意图劫掠官船。老朽管教不严，实在惭愧。”
张辅不动声色：“哦？周老如何得知周三勾结海匪？”
“是家中下人举报的。”周文望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，“周三的贴身小厮招供，说周三收了海匪银子，要谋害大人。老朽得知后，立即将他绑了，本想送官，却不料……让他跑了。”
“跑了？”
“是。周三狡猾，昨夜挣脱绳索，不知所踪。”周文望一脸痛心，“老朽已派人四处搜寻，一有消息，立刻送交大人法办。”
张辅心中冷笑。好一招弃卒保车。把一切推给周三，自己装成被蒙蔽的老好人。
“周老深明大义，本官佩服。”张辅接过供词，随意翻了翻，“不过……周三为何要谋害本官？本官与他无冤无仇。”
“这……”周文望面露难色，“据那小厮说，周三曾抱怨，说大人推行新政，断了他们这些下人的财路。他负责周家货栈，以往有些……有些不干净的进出，现在都被市舶司卡死了，怀恨在心。”
滴水不漏。张辅暗自赞叹，不愧是老狐狸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张辅点头，“那浪里蛟已经擒获，他供称，是周三指使，但背后……另有主谋。”
周文望神色不变：“海匪之言，岂可轻信？他们为了活命，什么谎都敢说。大人明鉴，切莫被小人蒙蔽。”
“周老说得是。”张辅话锋一转，“不过，浪里蛟还供出一件事，说周家在辽东的货栈，常与北元贸易，可有此事？”
周文望脸色终于变了变，但很快恢复：“绝无此事！周家做的是正经生意，怎会通敌？这定是海匪污蔑！大人若不信，可去查账，周家所有账目，随时可供查验！”
“好。”张辅起身，“那本官就派人去查。周老，请回吧。近日苏州不太平，周老还是少出门为好。”
这是软禁了。周文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，但终究躬身：“老朽明白，谢大人关心。”
送走周文望，刘主事低声道：“大人，他这是以退为进。让我们查账，肯定是早有准备，查不出什么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辅望着周文望远去的背影，“但他越是这样，越说明有问题。辽东那边……必须加快速度了。”
“大人的意思是？”
“我亲自去一趟山东，查周家在登州的货栈。”张辅决断道，“周三往北跑，肯定要去登州。那里是周家北上的枢纽，也是连通辽东的关键。”
“太危险了！周文望若知道……”
“所以不能让他知道。”张辅压低声音，“我明日就走，对外宣称感染风寒，闭门养病。你在这里坐镇，盯紧周府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张辅斩钉截铁，“辽东那条线，必须查清。这不仅关乎江南新政，更关乎北疆安危。殿下把重任交给我，我不能有负所托。”
刘主事知道劝不动，只得道：“那……大人多带些人手，一定要小心。”
“放心。”张辅拍拍他肩膀，“江南这盘棋，到了收官的时候了。周文望以为他稳坐钓鱼台，却不知……鱼竿已经在我们手里。”
窗外，夕阳西下，余晖如血。江南的暮色中，一场更大的风暴，正在悄然酝酿。
而千里之外的辽东，烽烟已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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