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杰、杜微与三名江南子弟相互搀扶，走到王伦面前。方杰推开搀扶，努力挺直淌血的脊梁，整理破碎战袍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伤口迸裂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声音沙哑却无比郑重：
“义王殿下……”方杰喉头滚动，虎目微红，“今日若无殿下与诸位将军神兵天降，我等江南残众，必尽殁于此。”他环视王伦身后那些虽伤痕累累却目光坚毅的将士，“方杰在江南，自负勇力，亦见过豪杰。然今日方知，何谓真正的虎狼之师，何谓……忠义无双。”他重重抱拳，一躬到地。
杜微亦深深躬身，言辞恳切：“殿下今日所展露的武略、魄力，麾下将士之忠勇善战，令杜微五体投地。此恩此德，江南上下，铭感五内，他日必报。”
方如玉缓缓走到弟弟遗体旁，轻轻跪下。她没有放声痛哭，只是用颤抖的指尖，极其轻柔地，合上了方天定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。当她再次站起身时，脸上残余的泪痕犹在，眉宇间却已凝起一片属于江南帝姬的、冰冷而坚毅的寒霜。
她走到王伦面前，目光如两盏不灭的灯火，直直望入他眼底：“义王殿下，今日救命大恩，江南方氏，永志不忘。”她的声音清晰、平稳，却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冰面上，“但王郎，请你明白，我不仅是方如玉，更是方腊之女，江南的帝姬。天定殒命，江南危急，父王生死未卜。此时此刻，我若沉溺私情，畏缩不前，有何面目去见浴血奋战的江南子弟？有何颜面面对方氏列祖列宗？”
王伦深深凝视着她，在那双决绝的美眸中，他看到了痛彻心扉的悲伤，更看到了被责任与使命淬炼出的、不可摧折的刚强。他沉声道：“此去江南，关山阻隔，路途凶险。你们伤亡惨重，让我派一队精锐，护送你们南下。”
方如玉缓缓摇头，晨风拂动她染血的发丝与衣袂：“殿下的心意，如玉心领。但江南的路，终究要由江南人自己踏过。”她的目光在王伦脸上停留片刻，那其中有深如潭水的不舍，有灼灼如火的欣赏，更有凌霜傲雪般的决绝，“王郎，今日一别，山高水长，世事难料。惟愿他日再见之时，天下烽烟已靖，你我……皆能无愧于己心，无愧于这苍生黎民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发颤，最终只吐出两个重若千钧的字：
“保重。”
话音落，她蓦然转身，青丝在渐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。在方杰、杜微等人的护卫下，她一步步走入苍茫密林，未曾回头。唯有在身影即将被林木完全吞没的刹那，她的肩头，几不可见地、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王伦伫立原地，目送那一抹倔强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林霭深处，直至视野空茫。他缓缓收回目光，眼中情绪敛去，复归沉静，对卢俊义道：“我们暂留此地。太子暗中援手之情，需当面致谢。”
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，万道金辉刺破晨雾，照亮山林，也照亮王伦挺拔如枪的身影。晨曦之中，他仿佛一座悄然苏醒的山岳。今日的离别，浸透悲伤，却也埋下来日重逢的种子；此刻的蛰伏与蓄势，将是为了将来更磅礴的席卷与爆发。
远处，汴京城庞大的轮廓在朝霞中逐渐清晰。而那场真正搅动天下风云的波澜，其实，才刚刚开始荡开它的第一圈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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