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,涂抹在雅西这座临时首都灰败的建筑群上。位于城市相对安静一隅的维托里亚别墅——那座被匆匆选定的王室临时住所——此刻,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变革。往日的贵族气息被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和紧迫感驱散,华丽的枝形吊灯下,不再有虚幻的光影交错,而是映照着更为真实、也更为残酷的景象。
海伦娜王后站在别墅宽敞却此刻显得异常拥挤的主客厅中央。她脚下是曾经价值不菲、如今却被匆忙卷起堆在墙角的波斯地毯,裸露出的深色地板上,铺着一排排简陋的草垫和行军床,它们像等待检阅的士兵,沉默地预示着这里即将承载的苦难。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水新刷过的刺鼻气味,混合着煮沸的亚麻布和某种廉价消毒剂的味道,构成了一种战地医院特有的、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。
她的面前,站着别墅原有的少数侍从、几位自愿留下的雅西本地医生和护士,以及一群脸上还带着稚气、却努力挺直胸膛的贵族女子学校的学生志愿者。他们的眼神复杂,有恐惧,有茫然,也有被王后亲自召集所带来的、一丝压抑着的激动。
“这里,”海伦娜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的寂静,她没有使用任何尊称,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,“不再是我们休息的场所。从今天起,它是‘王室救助医院’。我们的第一批伤员,五十名重伤员,一小时内会从火车站直接送来。他们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,而我们现在能给的,至少是一个干净的床位,和一双不至于让他们感到被抛弃的手。”
她环视着众人,目光扫过那些年轻志愿者微微颤抖的手指,继续说道:“我知道你们害怕。我也害怕。害怕看到残缺的肢体,害怕闻到伤口腐烂的气味,害怕面对死亡。这不可耻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坚定,“但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背过脸去,那么罗马尼亚就真的完了。我们的丈夫、兄弟、儿子在前线流血,我们现在站在这里,就是最后的防线。这条防线,不能崩溃。”
她没有时间进行更多的动员。命令被迅速而清晰地下达: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达尔博士负责划分区域,将客厅设为重伤区,毗邻的餐厅改为手术室和器械消毒间,二楼的卧室和书房作为情况稍好的伤员病房。护士长负责分配药品和绷带——数量少得可怜,必须精打细算。学生们被分成小组,负责搬运伤员、更换床单、喂食和清洁。
“陛下,”一位年长的宫廷女官,看着被搬走的古董家具和墙上匆忙覆盖起来的珍贵油画,忍不住低声提醒,“这些家具是……”
“它们是木头和布料,弗洛拉夫人,”海伦娜打断她,目光没有离开正在被抬进来的一张简陋手术台,“而现在,它们的位置需要留给能呼吸、会疼痛的血肉之躯。”她的声音里没有怒气,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。那位女官怔了怔,默默退下,加入了整理绷带的行列。
第一辆覆盖着泥泞的军用卡车,咆哮着停在别墅门外时,宣告了短暂的准备期结束。真正的考验,伴随着浓烈的血腥、汗臭和绝望的气息,汹涌而至。
担架兵们抬着一个个沉重而了无生气的躯体,脚步匆忙地穿过曾经举办过优雅舞会的门厅。呻吟声、因剧痛而压抑的嘶吼、以及担架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声音,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。海伦娜王后就站在门厅入口处,她没有退缩,而是迅速上前,帮助引导担架,查看伤员挂在胸前的简易标签——上面潦草地写着伤势和是否用过吗啡。
一个年轻的士兵,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,他的整条左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,粗糙包扎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液,将肮脏的绷带浸得透湿。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干裂,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石膏纹路,仿佛在寻找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径。
“把他放在这里,靠近窗户。”海伦娜指示着,随即蹲下身,对正在准备器械的达尔博士快速说道,“博士,这个需要立刻处理,失血太多了。”
达尔博士看了一眼,眉头紧锁,“陛下,我们的血源……”
“先用血浆代用品,立刻清创,看能否结扎血管。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。”海伦娜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。她亲自取来剪刀,小心翼翼地剪开那士兵腿上被血污和泥泞板结在一起的裤管和绷带。当那狰狞的、参差不齐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,周围几个学生志愿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,有人捂住了嘴,强忍着呕吐的欲望。
海伦娜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一下,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她接过护士递来的、用沸水煮过的镊子和纱布,蘸着消毒盐水,开始轻柔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。她的动作并不熟练,甚至有些笨拙,远不如专业的护士,但极其专注和耐心。她能感觉到手下年轻躯体的微弱颤抖,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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