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转念一想,这些答案都不重要,找回牧笛才是最重要的,只有找到她,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方能迎刃而解。可是牧笛究竟在哪里?他心头伤痛难忍,眼泪越发溢出。
昆仑奴一个人掉在后面,跑一阵歇一阵,再也走不动了,一屁股坐在路边,吃起干粮来。正在狼吞虎咽,忽然山路上马蹄得得,一人一骑走了过来,马鞍上的身影娉婷绰约,正是牧笛。夜幕之下,牧笛先认出昆仑奴,她哀哀戚戚、欲言又止,却又忍不住问了出来:“昆仑奴,你是来寻我的吗?”
昆仑奴跳了起来,一口干粮呛在喉管里,上不去下不来。哽咽半天,方才说道:“小姐,你跑哪里去了?寻你半天寻不着。你父亲他们都走了,就剩下咱们了!”
牧笛当然不知道昆仑奴说的“咱们”到底指的谁。她眼中的泪光忽然增多,怯生生问道:“就你一个人追来了吗?”她忍住哽咽,抬眼朝远处看,不让昆仑奴看到她流泪,心里莫名希冀,期待山路上再出现一个身影——一个特地来寻她的人的身影。
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,但她心中模糊觉得,应该有这么一个人,有一个比父亲更在意自己的人。她心怀忐忑,生怕这点不可名状的希冀在夜幕之下残酷地转为一滩泡影。山路上无人追来,她眼角的泪花终于凝成泪滴,在脸蛋上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。
昆仑奴并不懂得牧笛的心思,洋洋得意拍着身后的大麻袋,说道:“小姐你莫哭泣。我这里有钱,咱们也不用去长安。等出了这荒山野岭,咱们便买个宅子,你还是小姐,我还是昆仑奴。”
牧笛对昆仑奴的话充耳未闻,她忽然觉得心灰意冷,赶着马踽踽而行。昆仑奴急急跑上去,想要帮她牵马,不提防骅骝马烦躁地打了个响鼻。昆仑奴喝道:“别人唤你是神驹,你在昆仑奴老爷眼里只是个畜生。我看在小姐面上牵你,若不是小姐骑着你,我才懒得管你!”骅骝马被他当头棒喝,突然一改往日的桀骜,竟由着他牵起缰绳。昆仑奴说道:“幸亏今晚月亮大,这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只有连夜赶路了。”
经过一处山坡,忽然一个黑影杵在路中间,如同鬼魅一般。昆仑奴吓个不轻,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,砸中黑影,黑影却一动不动。昆仑奴连扔三块石头,一个更比一个重,黑影终于觉出痛来,刷一下站立起来,怒道:“你是何人?为什么扔石头?”
那是偶耕的声音。昆仑奴认出他来,跺脚拍手,狂笑不已,说道:“呆子将军,你真是呆子里面的将军啊!”偶耕听出了昆仑奴的声音,还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人一马。月光如水,那人的身影婉约而朦胧,正是牧笛。
牧笛抢先问道:“偶耕,是你吗?”偶耕听到如此熟悉、如此软款的语声,真是说不出的欲歌欲哭、载欣载奔。他冲出两步,忽而将如『潮』的情绪压抑下去,怔怔站在地上,仰头看着牧笛。月华如水,照在牧笛脸上,偶耕似乎断定,面前这位女子,就是月窟里的仙子,如此悠远,而又如此切近。
偶耕嗫嚅着,迟迟吭不出声音来,只顾使劲地点头。
牧笛心头浮起一股暖流,溶解了她的诸多愁绪。她心中的那点希冀,刚才还不可名状、扑朔『迷』离,现在骤然活生生映现在眼前。她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,怀疑过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,怀疑过自己的生身父亲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丝亲情,但她不敢怀疑自己正在面对着的此情此景。
牧笛又问了一句:“偶耕,是你吗?”她焦急期盼对方回答,却又紧张万分,好像怕听到他的声音。
偶耕仍然没回答,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。昆仑奴急了,说道:“小姐不用问了。碾盘都碾不出一个屁来,不是他还能是谁!”说毕,将手里的石子扔在他身上。偶耕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“小姐,我是偶耕,是来寻你的。”
牧笛终于忍不住了,眼泪夺眶而出。她紧紧勒住马,哽咽着说道:“我已经不是节帅府的小姐了,你还愿意护送我吗?”偶耕答道:“我护送你,送你回长安!”牧笛抽泣一回,说不出话来,良久又问:“我不去什么长安了,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,你也愿意护送我吗?”偶耕似乎没听清她前面说些什么,只听到了后面那个问句,斩钉截铁回答:“我护送你!”
一阵凉风吹来,牧笛衣袂飞动。她当不住夜风清泠,微微打颤,忽然不能自持,跌下马来。偶耕看在眼里,立即脚步移动,一伸手将牧笛稳稳接住。牧笛娇不自胜,感觉到偶耕双臂搭在自己肩头,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。她被父亲抛弃,自伤身世飘零,仿佛是飘零无着的孤鸟。而偶耕的臂弯,正像树梢上温暖的巢『穴』。她迟迟歪斜着身体,不愿从偶耕怀中离开。
偶耕揽着牧笛,看清她的脸上沾有泪滴,一双眼睛如同春天里的潭水,浸着天上的明月,是那么动人心魄。她身上还有一抹醉人的花香,让人如此沉『迷』。偶耕心醉,昆仑奴在一旁吼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?快扶小姐上马!”他陡然惊醒,连忙扶稳牧笛,自己退后两步,眼睛垂下去看着地。牧笛居然头一次感到局促起来,低头摆弄着腰带上的穗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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