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伙计看着杜公子，总觉得杜公子今日里有些不一样，但是叫他说出个一二三来，他偏又半分也说不出。
那杜公子今日里坐在寻常坐的位置上，手上拿着一本书，隔上一会儿就轻轻地翻过一页。他的神色很是专注，案几上的清茶也不冒热气了，他却也没有端起茶盏抿上一口。
小伙计是认得字的，看出来那杜公子手上拿着的是一本诗经。他心中暗想，“这诗经本是小孩子读的，怎地这杜公子竟看得这般出神？”
午后的日头，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，那杜公子半边身子就在阳光底下，小伙计看了半天，心中暗道，“先前倒是没有发现，这杜公子生着一副好模样。”
下半晌做买卖的倒也少了，那乡下来的这会子功夫也走了大半，也有不少东西没有卖完的，就守在铺子的屋檐底下。
有人头趴在胳膊肘里打着瞌睡，有人正拿着个瓷碗给孩子喂饭。那孩子也就四五岁的模样，长得黑黑瘦瘦的，身上穿着件儿大红色的袄子。不过那袄子显然小了，露出一截子黑乎乎的胳膊。
那孩子头发毛哄哄的，此番正张着嘴巴吃饭，那碗里头的泡着半碗馍馍，没有热水就拿着井水泡的。那孩子张大嘴巴吃着，倒甚是香甜。
那瓷碗是酱色的浅口瓷碗，统共盛不了多少东西。那孩子很快就吃完了那半碗馍馍，只舔着嘴皮子还叫嚷着饿。
她爹是个黑瘦汉子，一双眼睛苦水似的，只低声哄着那孩子。许是那孩子饿的狠了，竟是不停的吵闹起来，又扒拉着那瓷碗，小腿使劲蹬着。
旁边蹲着的是个卖核桃的乡下人，这人看着孩子可怜，于是从筐子里摸出两个核桃递了过来。
那汉子连声道谢，一个不留神，那手上的瓷碗被孩子扒拉到地上，正摔成了两半儿。
空气仿佛突然静止了，那孩子也不敢哭闹，汉子没有说话，周围做买卖的也没人说话。这会子功夫，喧闹的街坊倒是比夜里头的乡下还要安静。
“啪……”的一声，打破了沉默，汉子红着脸，胳膊高高的扬了起来。那小童早被他拽到了膝盖上，面朝下趴着，他一使劲又给了小童一巴掌。
那小童此刻方才“哇”的一声，哭了出来，那卖核桃的又好心劝了几句，也有做买卖的七嘴八舌的劝着。
那汉子住了手，只低着头，口中忍耐道：“买卖不好做，统共就赚了两个大钱，这会子还要赔人家的碗。这起个大早赶个晚集，还要倒赔人家钱……”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，不过周围的做买卖的都同情的看着他。
那卖核桃的跟着叹了一口气，口中低声劝了一句，“她还是个娃子，哪里知道爹娘的苦楚……”
“唉……”那汉子低声叹了一口气，只低声回了一句，也不管那卖核桃的能不能听见，“若不是心软，便是狠心卖了她，也能换回几两银子来……”
这话被卖核桃的听了个正着，他看了那孩子一眼，只看那孩子虽然生得黑瘦，不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甚是明亮。
那孩子正梗着脖子扯开了嗓子哭着，猛地瞧见这卖核桃的看她，便不敢再哭，只趴在他爹的腿上，低声呜咽着。
“家里头还有几个？”那卖核桃的转开了目光，看那汉子脚上的鞋子。那汉子的鞋尖儿上破了个大洞，本是酱色的鞋子偏用了块儿红布打补丁，瞧起来甚是扎眼。
那汉子瞧见卖核桃的目光，便缩了缩脚，口中讪讪道：“家里头还有三个丫头……”他又叹了一口气，“婆娘肚子里还怀着一个……”
卖核桃的又从筐子里摸出一把核桃，只伸长了胳膊递给了那孩子，那孩子小手接不住，有几个滚落在她爹的脚边儿上。
她便从她爹的膝上跳了下来，蹲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捡起了核桃。手里头盛不下，她就把那核桃放在怀里头。
卖核桃朝着汉子挪了挪，口中同情道：“这家里头上下五六张嘴，倒是难为你了。”
“寻常赶上丰年倒也还好，偏今年收成不好，这便接续不下去了……”汉子低着头，有些窝囊的说道。
“今年实在难挨……”那卖核桃的跟着说道：“如今这时节，可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，便是地里头收成不好，如今这买卖也不好做。”他撇了一眼还剩大半筐的核桃，口中叹道：“这一筐核桃也是起早贪黑收下来，原想着进城卖了核桃回家也置办些年货，看如今这情形，那年货也得省着点儿置办喽。”
那汉子看了一眼自家筐子里萝卜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，“这萝卜也是婆娘在地头上种着的，原想着补贴家用，现如今……”他止住了话头，又叹了一口气。
“我如今倒是有个法子……”那卖核桃的又去看那孩子，那孩子这会子功夫正蹲在地上砸核桃，她倒也聪明，没有顺手的石头，就脱了鞋砸核桃。
“什么法子？”那汉子抬起了头，眼中又有了希望，“你进城的时候多，可是有什么门道，若是早点卖了萝卜，也能早些回去。”汉子像是习惯了叹气，“家里头的婆娘眼看该生了，我心里头也挂念着家里头那几个……”
“这孩子……”卖核桃的看向汉子，口中低声道：“你方才也说了，这丫头不如卖了人？”
这人话说一半，便去看汉子的神色，眼看那汉子变了脸色，并不吭声，他便也不说话。
那孩子这会子功夫正吃得起劲儿，并没有留意到她爹在说什么，她如今只想着吃饱喝足，那便是一日的光景了。
“这……”汉子忍不住开了口，看向那孩子的目光，透着不舍，“她才五岁……平素又最是懂事……便是有甚好吃的……第一个惦记的就是她娘……”汉子的声音渐渐低了，“她便是这么大了……连那鸡蛋是个什么味道都不知道……”
那卖核桃的同情的看着汉子，口中叹气道：“你若是听着我的，便该给这丫头寻个出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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