搜检官又是捏着他特制的“双毫笔”端详良久,终于摆手放行。
穿过第二道“内龙门”时,他听见身后哭喊:“我十年寒窗啊……”
当他终于走进“玄”字十二号舍,发现号舍宽仅三尺,墙面有新糊的桑皮纸。
展开考篮,除了文房四宝,还有周氏塞的胶东饴糖,以及他自己准备的参片。
梆声响起前,苏宁望向对面号舍。
看见那个在摹考时晕倒的老秀才正颤抖着磨墨,额汗滴在《程墨前选》上,洇湿了“忠君爱国”四字。
所以说,考试就是考心态,很多人屡试不中都是必然的。
在这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小小隔间里,苏宁缓缓铺开试卷。
想起离乡时母亲缝在衣襟的桃符,想起父亲说的“但求无愧”,知道自己走上了一个没有退路的独木桥。
……
苏宁刚摆好砚台,就听云板三响,题牌高悬:
《管子·牧民》曰:仓廪实而知礼节《孟子·梁惠王》云: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二者孰是?
满场响起倒抽冷气声。
此题不仅要辨析管仲的功利主义与孟子的心性论,更要紧扣嘉靖朝“民贫士困”的现实。
隔壁舍传来啜泣,前排老秀才颤抖着研墨,墨汁溅了满脸。
苏宁闭目凝神,接着猛然睁眼。
提笔蘸墨,破题如刀:“管仲富国而孔孟富民,其道殊途而同归。今观齐鲁之野,桑田尽归势豪,寒士无恒产而空谈恒心,岂非缘木求鱼?”
苏宁将数学思维化入经义,以“市舶司岁入”对比“太仓库亏空”,用《山东通志》田亩数据佐证土地兼并。
当旁人还在堆砌“仁义道德”时,苏宁已在草稿上演算:若将浙江三成桑田改由官营,岁入可增几何。
第二场考经义时,题目是《论语》“足食足兵”章。
突然雷雨倾盆,雨水顺着棚顶漏洞淌下,苏宁急忙用身体护住试卷。
水珠还是在“民信之矣”四字上晕开墨团。
巡场御史恰好走到舍前,见状蹙眉。
苏宁不慌不忙,在旁批注:“水渍如民瘼,虽污卷面而不掩其诚。”
随即另起炉灶,将《孙子兵法》与《盐铁论》贯通论述,倒比原文更见格局。
最后一场策问题目赫然是:《问东南倭患与西北边饷》
苏宁想起戚继光军报中倭寇抢夺生丝的记载,更想起高拱在府学讲过的“九边粮饷案”。
于是他大胆提出“以商养战”:“臣观江浙海商,岁输倭国生丝百万斤。
若设市舶司统购统销,取其利以造战船,则倭患可转为财源……”
写到激昂处,他引用亲身经历的“改稻为桑”数据,指出“桑田尽归势豪”才是倭患根源。
最后笔锋一转:“正如西北茶马贸易,若能使边民足食,谁愿冒险通虏?”
第三夜,蜡烛将尽。
对面号舍的老秀才突然晕厥,被胥役抬出时怀里的干粮滚落在地,竟是观音土混着谷糠。
苏宁默默将最后半截蜡烛折成两段,分给相邻号舍的考生。
火光摇曳中,他看见那考生在试卷上写下“清丈田亩”四字,笔迹与自己同样坚定。
这个年代本来就不缺少坚定者,只可惜大明的体制不允许他们的存在。
交卷钟响时,晨曦刺破云层。
苏宁走出号舍,听见有人在哭,有人在笑,更多人沉默如铁。
他回头望去,“至公堂”金匾在朝阳下淌着血色的光。
……
乡试结束后的济南城,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热水。
贡院街的茶馆里,秀才们守着凉透的茶汤,目光黏在每一个过往的衙役身上。
苏宁住在芙蓉街的及第客栈,每日仍保持着晨读的习惯,只是手中的《孟子》总被邻舍反复念叨的“该放榜了”打断。
这天清晨忽降寒霜,及第客栈的老仆边扫阶前雪屑边嘀咕:“瑞雪兆丰年,好兆头啊……”
话音未落,街面传来马蹄声,三个骑尉举着黄旗驰过:“巳时放榜……”
贡院照壁前早已人山人海。
当礼房书吏捧着朱漆木盘出来时,人群如潮水般涌去。
有个白发老秀才被挤掉了头巾,兀自踮脚嘶喊:“让老朽看看!嘉靖二十三年至今……”
“第五名!青州府张汝明!”唱名声瞬间被欢呼淹没。
苏宁静静站在石狮旁,听见身旁两个南方口音的举子嘀咕:“听说今科解元是莱州府的?”
“莫非是那个作《漕运新策》的……”
突然满场寂静。
但见提学御史亲自展开金榜,清朗的声音穿透寒风:“嘉靖四十一年山东乡试第一名——莱州府学生员,苏宁,苏安邦!”
喝彩声中,苏宁被人群推搡着向前。
提学御史将大红喜报递来时,特意多看了他一眼:“少年英才,策论尤佳。”
原来他那篇《何以使百姓足而君用不匮》,因直指“改稻为桑”弊政,被监试官列为疑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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