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家引客穿过曲折竹廊时,苏宁听见水榭里传来激烈的争辩:
“杨继盛之死实乃自取!以一纸奏疏撼动内阁,岂非螳臂当车?”
“不然!若无人尸谏,谁人敢劾严嵩?这般忠烈,当为后世楷模!”
苏宁脚步微顿,明白这次的诗会绝逼不简单。
杨继盛弹劾严嵩未果而被处死,至今仍是朝中禁忌话题。
徐府诗会上竟有人公然议论,可见徐阁老对门下的包容。
走进花厅,但见徐阶端坐主位,手捧青瓷茶盏细细品茶。
两旁分坐着十余人,皆是翰林院学士、六部给事中之流。
有个蓝袍官员正高声吟诵《雪赋》,满座拊掌时,徐阶却抬眼望向刚入席的苏宁:
“苏进士是山东解元,当年乡试的《漕运论》轰动一时。今日诗会,必有好句。”
早有侍从应声捧来墨案。
满座目光齐聚在这个新科进士身上。
苏宁略一沉吟,不写时人常咏的柳絮杨花,却提笔蘸墨,挥就《观漕运》:“玉带河千帆,尽是东南血。莫道桑麻事,缙绅夜宴热。”
诗成,满堂寂静。
这二十字直指漕运耗费民力,更暗讽官员奢靡。
几个严党官员面色已变,正要发作,却见徐阶击节赞叹:
“好个‘东南血’!字字千钧,比那些风花雪月强过百倍!”
当即命人将诗抄录,刻竹留念。
众人正要品评,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员突然发难:“新科进士可知,‘改稻为桑’乃是圣意?你这诗,莫非要非议国策?”
厅内气氛骤然紧张。
这“改稻为桑”是严嵩为增加丝绸产量推行的政策,却导致东南桑田泛滥、粮田锐减。
苏宁不答,从容挥毫又就《农桑叹》:“春蚕未作茧,胥吏已催丝。愿化无情柘,免教母子离。”
诗中老农宁愿桑树无情,免却卖儿鬻女之痛,看得几个江南籍官员眼眶发红。
那严党官员还要再辩,却被徐阶用茶盖轻叩杯沿的声音制止:
“诗以言志,何必深究?”
诗会行至酒酣,徐阶状似无意地问起:“苏进士在会试策问中提及‘清丈田亩’,如今东南田亩混乱,兼并严重,不知可有良策?”
满座顿时竖耳,清丈田亩正是徐派与严党争斗的焦点。
严党庇护的豪强往往隐匿田产,逃避税赋。
苏宁避实就虚:“晚生浅见,治国如治水,不若先学郑国渠故事。”
他取过果盘摆弄,“修渠必先测地势,清田当自荒滩始。”
既暗示从无主之地入手减少阻力,又避开了严党核心利益。
正当众人沉思之际,忽有侍女惊呼……
原来苏宁腰间那方莱州玉佩绳结松动,滑落在地碎成两半。
满座皆惊之际,徐阶却抚掌笑道:“玉碎不改白,竹焚不毁节——苏进士今日两首诗,当得此评!”
众人恍然大悟,纷纷举杯。
苏宁躬身拾起碎玉,心知这“玉碎”之喻已在众人心中种下清流形象的种子。
而徐阶那句看似随口的评价,更将在明日传遍京城士林。
离席时,徐阶亲自送至廊下,看似随意地提点道:“严东楼明日寿宴,听说备了西域舞姬。”
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宁一眼,“苏进士年少才高,当好自珍重。”
苏宁深深一揖:“谨遵阁老教诲。”
他知道,今日的诗会只是开始,接下来严府独眼龙的寿宴,才是真正躲不开的考验。
……
诗会散时,月色已上中天。
徐阶亲自将苏宁送至二门,这在等级森严的官场实属殊遇。
老首辅抓住苏宁的手,看似随意地拍了拍,月光下却突然低语:“裕王府缺个纪善,正八品。”
不待回应,便转身离去,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。
苏宁立在原地,夜风拂过程子衣的衣摆。
纪善虽是闲职,却是亲王近臣。
徐阶此举,是要将他这把“刀”递到裕王手中。
当然,徐阶此举也是把自己当做了自己人,当年的张居正不就是这样进入裕王府的?
……
如今周正杰已经在京城为苏宁置办了一处不错的宅子,回府的苏宁正坐在后院书房,对着那日摔碎的两半莱州玉出神。
周正杰替他换了盏新茶,终是忍不住问道:“表弟,这方莱州玉是舅父所赠,你平日最为爱惜,为何……”
苏宁将碎片在石桌上拼成一个完整的玉圭形状,截断了他的话:“徐阁老需要一把刀,但要的是能握在手中的刀。”
他指尖轻抚碎玉边缘,“若这刀太过锋利,反会伤及持刀之人。”
他抬眼望向紫禁城的方向,目光深邃:“今日之后,严世蕃会觉得我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书生,徐阁老则认为我尚需雕琢。而严阁老听说此事,也只会一笑置之——有人觉得我冲动易折,反倒安全了。”
周正杰恍然大悟:“所以你故意摔玉,是要让各方都觉得你……易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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