攥着拳低着头,面朝桌面的年轻人伤心极了,爹,娘亲,用心苦读圣贤书,好像没有用的。
同样是一座京城,好像富贵人家能够有一百种法子避暑销夏,寻常门户就只能熬过一个漫长的苦夏,就像个蒸笼,烦闷异常,在家读书也好,外出挣钱也罢,总是一会儿工夫就会汗流浃背,年轻人总是躲在屋内,一边看书一边摇着蒲扇,偶尔从书籍收回视线,就会望向窗外,唯有远处树上的蝉鸣声声入耳。
今夜,正屋那边,片刻之后,严熠轻轻敲开门,年轻人挤出一个笑脸,喊了一声爹,手忙脚乱拿起蒲扇,使劲扇动阵阵清风,再挪了挪椅子,让给父亲落座。严熠站在门口那边,摇摇头,挺直腰杆,笑着说先前说刘训导答应吃饭,瞒不过你,确实是骗人,不过去国师府历练这件事,是房师赵侍郎当着我和张定的面亲口所说,他不会骗我们,我也不骗你娘亲和你,不但如此,是陈国师选中我担任文秘书郎,更不骗你们……不过让我最骄傲的,还是当年能够把你娘亲骗进家门,然后有了你这么个儿子,这两件事,最不骗人。
门口的严熠在哽咽言语,身后的妇人红着眼睛,对面的年轻人嘴唇颤抖,轻轻嗯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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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深夜时分,韦赹搬了一把椅子回家。
车轮滚动,韦胖子透过窗帘子,槐柏森森的意迟巷略显冷清,只因为同龄人都被各自的家族长辈给禁足在家。因为不受家族器重、做着酒楼生意的关系,韦胖子经常晚回家,昔年意迟巷和篪儿街的地面上,月色里,地上好像洒满了无数关于富贵和权势的词语,它们就像一幅大骊庙堂的楹联,只是如今都换成了一个字,怕。
下了车,车夫帮着东家把那条椅子搬下车厢,韦胖子按照习惯,只要很晚回家,总会给车夫一二两碎银子作为赏钱,不多,就是个心意。连累人家大半夜的还要往意迟巷跑一趟,韦赹是个讲究人,总得有所表示。车夫是个年近五十的男子,姓许,老实憨厚,本分人,已经在酒楼干了将近十年,男人这次没有收下银子,婉拒道:“韦东家,真不用了。现在菖蒲河生意都不景气,东家也节俭些过日子。我听很多人都在说一个理儿,省钱就是赚钱。”
韦胖子将那点轻飘飘的碎银子强行往他手里一拍,笑道:“我过活,也不差这点碎银子,你就当拿回去给信证多买几本书,我爹看过他写的那几篇制艺文章,说他的确是个读书种子,我爹啥脾气,你是清楚的,涉及学问文章,说好话比登天还难,犯不着骗人。我还是亲儿子呢,以前他批改我的文章,总是一脸想要去茅厕的表情。对了,说好了啊,以后等信证考哪天中了进士,别假装不认得韦大哥,记得喊上同年们去酒楼,就当是照顾生意,给我面儿。”
车夫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场面话,只是手心攥着银子。
他儿子名为许序,字信证。这个“字”,还是他斗胆请东家帮忙,东家再回家去恳请韦大人帮忙取的,说是“君子之言,信而有征”。前几年东家将写了这八个字的一张便签,连同几篇制艺文章一起送还车夫。
车夫有感而发,“东家,你要是当官就好了。”
韦赹扛起那把椅子,笑道:“用不着我这种糊涂蛋当官,大骊好着呢。”
进了家门,很快瞧见一个端盘的粗使丫鬟走在廊道里边,姿色普通,没办法,虽然韦老爷子过世多年,但是老人留下了许多官箴、家训,还活着,例如要警惕府邸之内的冶艳女子、管弦歌声,要约束子弟交游等等。韦胖子与之亲昵喊了声岫姐姐,多问了那么一嘴,我爹还没睡觉吗?丫鬟瞧见韦少爷气喘吁吁拎着椅子的滑稽模样,她惊讶之后,抿嘴而笑,赹官儿怎么回事,就跟蟊贼得手偷摸回家似的。她抬了抬搁放有两碗冰镇梅子汤、几碟果脯的食盘,说大爷二爷在书房谈事情,跟厨房要了些吃的。韦胖子见她神色疲倦,显然是困乏了,就放下椅子,伸手抢过食盘,说岫姐姐早些休歇去,我端去书房就行了。
父亲和大伯新近有了一个在书房议事的习惯,退衙回家之后,有事没事都要聊个把时辰。
以前韦闳、韦祎他们各有各的公务,兄弟俩偶尔碰头,多是私底下骂谁不做人事,或是讥讽谁,总之就是说些牢骚话,如今变了花样,同样是臧否人物,点评某事,总是秉持一个“我若是那个谁、又该如何解决此事”的宗旨。
韦胖子到了书房,递给两位长辈用以消暑提神的梅子汤,他就准备回自己屋子睡觉。一个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,一个工部员外郎,刚刚聊到了莒州的民生,把韦胖子给听乐了,新任莒州刺史关翳然今儿还在自家酒楼吃饭呢。
看着汗流浃背的侄子,大伯韦闳疑惑道:“你怎么回事?从菖蒲河走路回来的?”
韦赹赧颜道:“搬了条椅子回家。”
不过他还真打算要减掉几近肥膘了。只不过这件事,实在难以启齿,等瘦下来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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