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境(续)
杨侗,一生都被当作棋子和傀儡的年轻人。
可怜的他,在主动选择放弃生命、拥抱死亡的过程中,意外地触及了权力与信仰最深层、最悖论的根源。
彻底的无力与牺牲,有时反而能孕育出最纯粹、最撼动人心的神性。
他无法给予任何人物质上的帮助,无法赏赐一粒米、一寸布,但他那自愿的、公开的、缓慢而坚定的死亡过程,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强大的象征。
他象征着牺牲,象征着赎罪,象征着在无边黑暗中,依然有人愿意为“希望”本身,燃尽最后的生命。
他不再是一个具体的、无能的统治者,而是一个抽象的精神符号,一个所有身处绝境之人共同的情感寄托和心灵慰藉。
最终,在一个冰雪消融、桃花勉强吐出些许蓓蕾的春日,杨侗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。
他饿死了,面容枯槁,却异常安详,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。
消息传出,全城悲恸。
人们自发地聚集起来,哭声震天,他们尊称他为“绝食圣君”。
他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用仅存的香料和干净布匹包裹,供奉在凌烟阁内,奇异的是,在春日渐暖的气候里,他的尸身并未腐烂,依旧保持着临终前那枯槁却宁静的形态,这更被民众视为“圣迹”的证明。
后来,当城破之日,大隋正统皇帝杨侑在杨子灿和文武百官的簇拥下,重返大兴城。
面对这座满目疮痍、尸臭未散的城市,以及那个被民众供奉起来的“伪帝”遗体,杨侑本能地感到厌恶和威胁,欲下令将其焚毁,以正视听,消除伪朝余孽的影响。
然而,随军而来的、名义上已归附大隋朝的东突厥某部可汗(实为粟末地协调安排,以示东突厥对新皇帝的臣服),在杨子灿的默许下也入了城。
这位可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来到了凌烟阁,看到了杨侗的遗容。
出乎所有人意料,这位以勇悍着称的草原首领,凝视着那张平静而稚嫩的脸庞许久,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以手抚胸,用生硬的汉语,失声痛哭起来。
他对着面露不解甚至不悦的杨侑和神色平静的杨子灿说道:
“尊贵的皇帝陛下,伟大的神使……我,草原上的狼,不懂你们中原那么多道理。”
“但我敬重勇士!我非敬伪隋,亦非敬延兴,乃敬这不食之君!”
“草原上的狼,也敬仰那些为了保护狼群、自愿走向猎人的陷阱,或者独自面对风雪等待死亡的孤狼!”
“他……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勇敢!”
杨子灿默然良久,他看着杨侗的遗体,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畏惧、但眼神中依然带着悲痛与崇敬的幸存百姓。
他挥了挥手,阻止了准备执行命令的士兵。
“以公爵之礼,择地安葬吧。”
他最终下令道,“他未曾害人,只是……选择了一种方式结束。”
一个被所有人控制、利用、视为无物的傀儡,在死后,反而成了唯一被几乎所有阶层,甚至包括文化迥异的“敌人”,共同铭记和信仰的“神”。
他的存在,以其极致的空洞,承载了极致的丰饶;以其彻底的无力,展现了终极的力量。
这,无疑是对权力本质最深刻的讽刺与诠释。
第四镜
就在“人肉议会”进行着血肉的算术,“鬼谷夺舍”进行着意识的殖民,“神圣绝食”凝聚着信仰的微光的同时,一种更加根本、更加彻底、直指“存在”本身的崩溃,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大兴城的最后根基。
这种崩溃,并非源于物质或精神的某种特定压力,而是当维持一个社会存在的所有支柱——物质保障、信任纽带、秩序框架、乃至对现实的基本认知——都相继崩塌后,所引发的集体性心理防御机制的全面瓦解和认知功能的系统性衰竭。
可以称之为,“存在的消解”或“历史自我删除”现象。
随着饥饿的持续,信任的彻底破产(连“盟友”都可能随时把你变成食物),秩序的完全消失(法律、道德皆成空文),以及“鬼谷夺舍”带来的认知混乱,一种奇异的“现实感剥离”或“历史脱落”现象开始在城市各处出现。
李世民在“人肉议会”中上位,手上沾满了兄弟的鲜血,暂时掌握了更多的生存资源。
然而,在某日清晨,他从短暂的、充满噩梦的睡眠中醒来,看着铜镜中自己那憔悴、阴鸷而陌生的面容,突然陷入了一种深沉的茫然。
他转头问侍立在旁、同样瘦削的尉迟恭:
“敬德……我们……我们当初为何要留在太原?又为何要来到这大兴城?我记得……阿爹是太原留守,我们……我们是不是在抵抗朝廷?”
他忘记了前往东突厥结盟时的踌躇满志,忘记了晋阳起兵时的天下雄心,忘记了逐鹿中原时的波澜壮阔,甚至……对刚刚发生的、血淋淋的兄弟相残,记忆也变得模糊而扭曲,只剩下一种朦胧的负罪感和空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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