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当时不懂,现在却有些明白了。张角或许早就知道,这条路尽头是悬崖。但他依然走了下去,因为身后已无退路——数十万信徒的期待,二百年来积累的民怨,像一双无形的手,推着他走向必然的结局。
“可是……”南宫晟闭上眼睛,“如果重来一次,您还会选择这条路么?”
无人回答。只有夜风呜咽,如泣如诉。
四复仇之刃
“南宫先生好雅兴,深夜独赏月色。”
一个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,如钝刀划过石板。南宫晟猛然转身,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间——那里本该佩刀,如今却空空如也。
营地边缘的阴影中,缓缓走出一人。他身形佝偻,披着破旧的黑斗篷,兜帽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和杂乱的花白胡须。但南宫晟认出了那双眼睛——浑浊、阴鸷、燃烧着刻骨的仇恨。
“王境?”南宫晟瞳孔收缩,“你还活着?”
王境,原黄巾军南阳大方副渠帅。去年宛城之战,张曼成中伏身亡,黄巾军溃败。王境率残部退入伏牛山,一度聚集数千人负隅顽抗。赵空率军进剿,血战三日,破其山寨。传闻王境跳崖自尽,尸骨无存。
“活着。”王境掀开兜帽,露出一张疤痕纵横的脸。左颊一道刀伤从眉骨斜拉至下颌,右眼只剩空洞的眼窝,鼻子歪斜,嘴唇缺了一角,露出黄黑的牙齿。“赵空那一刀,没要了我的命。我爬出尸堆,在山洞里躺了三个月。伤口化脓,蛆虫啃噬,但我活下来了。”他每说一句,就向前走一步,跛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“因为我发过誓,要杀了孙宇。”
月光照在他脸上,那些疤痕如蜈蚣般蠕动,狰狞可怖。南宫晟感到脊背发凉,不是恐惧,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寒意——这是一具从地狱爬回来的行尸走肉,支撑他的唯一动力,就是复仇。
“你杀不了他。”南宫晟冷静下来,“孙宇剑道已臻化境,北上与张角交手都能全身而退。即便没有武艺,他身边还有赵空、黄忠、甘宁。你连赵空都胜不过,如何近孙宇的身?”
王境笑了,笑声如夜枭啼哭:“南宫晟,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么?”他抬起右手,那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,拇指、食指和小指,其余两根齐根而断。“这半年,我走遍了南阳。我看孙宇如何安抚流民,如何整顿政务,如何与豪族周旋,如何办学教化。我看清了他的弱点。”
“什么弱点?”
“他的心。”王境独眼中闪过诡异的光,“孙宇不是屠夫,他有仁心。所以他收容黄巾余部,所以他兴办学堂,所以他给百姓活路。但仁心,就是最大的弱点。”他凑近一步,口中呼出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,“只要抓住他在意的人,抓住他在意的事,他就一定会露出破绽。比如……那个姓蔡的女子。”
南宫晟心中一凛。蔡之韵与孙宇的婚约,在南阳已不是秘密。腊月十八的婚期,各方都在筹备。
“你要对蔡之韵下手?”
“那是最后的手段。”王境阴森道,“我要先毁掉他在意的东西——南州府学。那些黄巾遗孤,那些他苦心教化的‘未来’。我要让他知道,他给予的希望,我随时可以掐灭。”他转身望向山腰,那里隐约可见观星楼的轮廓,“听说今晚,许劭和蔡邕都在那里。多好的机会啊……一把火,就能烧掉南阳未来的根基。”
“你疯了!”南宫晟厉声道,“那些孩子有什么错?他们只是想要一条生路!”
“生路?”王境猛地回头,独眼中迸出疯狂的光芒,“我的兄弟、我的妻子、我的儿子,他们可有生路?宛城城外,赵空率骑兵冲阵,铁蹄之下,尸骨成山。我儿子才十四岁,被一枪挑飞,挂在矛尖上像破布一样摇晃。我妻子为了救我,扑向赵空的刀……她的血溅了我一脸,还是温的。”他声音颤抖起来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极致的恨,“从那天起,我就死了。活着的,只是一把复仇的刀。”
南宫晟沉默了。他理解这种恨,黄巾军中,谁没有失去过亲人?但……
“王境,我问你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大贤良师创立太平道,是为了什么?”
王境一怔。
“是为了让更多人像你儿子一样死去么?”南宫晟指向营地,“你看看这些人。他们曾经也是黄巾军,也失去了亲人。但现在,他们有了土地,有了屋子,孩子能读书。这难道不是大贤良师想看到的‘太平世道’么?你今日放一把火,烧死那些孩子,毁掉这最后的希望——张角在天之灵,会赞同你么?”
王境浑身一震,独眼中的疯狂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“仇恨只会孕育新的仇恨。”南宫晟走上前,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,交错如搏斗的野兽,“你杀了孙宇,赵空会报仇。赵空杀了你,你的部下会报仇。冤冤相报,永无尽头。到最后,死去的都是无辜的人,毁掉的都是最后的希望。”他伸出手,摊开掌心,“放下吧,王境。在这里,你可以重新开始。孙宇答应过,只要安分守己,过往一切,既往不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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