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是淬了冰的。
从乱葬岗的方向刮来,裹着腐土与血腥气,刮过清源县西街口的青石板时,卷起细碎的血痂,像极了老头面馆里掉在地上的面渣。
莫潇站在断墙后,可此刻,他一点也不踏实。木杆就立在面馆门口,黑黢黢的杆身缠着铁链,链上绑着个佝偻的身影。
那身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粗布短衫被撕得稀烂,露出的脊背骨节突兀,像串没串好的算盘珠,皮肉上全是青紫的伤痕,有的地方还凝着墨绿色的魔气,像爬在骨头上的毒藤。
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,黏在本该豪迈此刻却蜡黄的脸上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高挺却干瘪的颧骨,和嘴角那道浅褐色的疤——那是莫潇小时候学剑,
不小心用竹刀划的,当时老头笑着说
“娃儿的剑快,以后准是个好侠客”
,如今那道疤却陷在松弛的皮肉里,像条干涸的小沟。
最扎眼的是他的手。
曾经揉了二十年面团的手,此刻蜷成一团,指关节肿大变形,
指缝里还夹着干硬的面渣和暗红色的血,指甲盖裂了好几道缝,露出里面的红肉,
却死死攥着块皱巴巴的糖纸——那是去年莫潇从西内寄回来的糖,老头一直没舍得吃。
“咔嗒。”
秋鸿剑的剑舌轻响,莫潇的指节更白了。
他看见老头脚边那柄断剑,剑脊上“宽云”二字被血糊成了黑红色,
半截剑刃斜插在土里,刃口卷得像片枯叶,却还死死咬着一小块玄色劲装布料——那是魔修的衣服。
阴影里传来脚步声,圆滚滚的,踩在青石板上像头肥猪。
孙弈权叼着根烟杆看着莫潇的模样,烟锅里的火星明灭,他走到木杆前,用烟杆戳了戳老头的尸体,笑得肥肉挤成一团:
“你是他孙子?
来得正好,你爷爷可真能撑——你看他那老骨头,断了条腿还能爬起来砍我三个弟兄,
眼窝子都陷进去了,还瞪着眼喊‘别碰孩子’,最后我拧他脖子时,他还攥着这块糖,说要给你留着。”
莫潇没动。
他只是盯着老头的脸。
风掀起几缕花白的头发,露出老头的眼睛——那双眼曾经总是笑着的,眼角堆着皱纹,看他时像盛着暖阳,
可现在,眼皮耷拉着,瞳孔浑浊得像蒙了层灰,却还微微睁着,
望向面馆的方向,像是还在等那个喊“爷爷,我饿了”的少年。
风更冷了,吹得面馆那口黑铁锅“哐当”作响。
锅沿上还沾着干硬的面浆,是老头昨天煮面时粘的,他总说
“锅要擦干净,潇儿回来吃着才香”,
可现在,那口锅冷得像块冰,连锅底的炭灰都凉透了。
清源县的人都记得,西街口的面馆,灶火曾暖过大半个县城。
那时候徐谓侠还没这么老。六十岁的人,背虽有些驼但却健壮,却还能扛着竹筐去后山,
筐里的毛竹压得他肩膀往下沉,他却走得稳,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
落在满是胡茬的下巴上——他的胡茬总刮不净,青黑色的一片,像没长齐的草,却透着股硬朗气。
那时候他的眼睛还亮,眯着眼削竹篾时,能把竹篾削得比头发丝还匀,手指灵活得不像个老人,
面团在他手里揉得发亮,捏成剂子,用竹刀切成宽宽的面片,“哗啦”一声倒进沸水锅里,
水面立刻冒起白泡,裹着竹子的清香味飘出去,半条街都能闻见。
莫潇总爱蹲在灶台边,看爷爷煮面。
徐谓侠就会用竹筷挑着些面片,吹凉了喂他,说
“潇儿慢点儿,别烫着”,眼角的皱纹堆成褶,像朵盛开的菊花。
那时候他的手还没变形,掌心有厚厚的茧,是揉面和握剑磨出来的,摸莫潇的头时,糙得发痒,却让莫潇觉得踏实。
后来莫潇走了,去江湖上闯。徐谓侠的灶火就渐渐冷了。
先是记性坏了。
揉着面团会突然停手,盯着竹筐发呆,嘴里念着“娃儿今天该回来吧”,
等反应过来,面团早发得发酸,他只能叹着气倒掉,再重新揉一团,可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,
面团揉得软塌塌的,煮在锅里就散了,成了一锅糊糊。
再后来,他的眼睛也花了,削竹篾时总划破手,血滴在面团里,他没看见,照样煮进锅里,客人吃了皱眉,
他还傻笑着问
“是不是和潇儿小时候吃的一样”,
客人摇摇头走了,他就坐在灶台前,盯着锅里的糊糊,坐一下午。
没人再去吃面了。
只有卖糖葫芦的刘三,每天会绕到面馆前,递串糖葫芦给老头:
“徐大爷,别等了,莫大侠现在是皓月剑莫潇,身边有柳姑娘陪着,吃的是山珍海味,早忘了你这碗面了。”
老头不接只是把糖葫芦塞进怀里,说
“潇儿爱吃酸的,等他回来给你留一串”。
他的背更驼了,走路时要扶着墙,胡茬白了大半,像撒了把霜,眼睛也陷进眼窝子,看人时要眯着眼,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谓侠传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谓侠传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