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渊弯下腰,指腹贴着象牙笏板冰凉的底部滑过。
粗糙的触感有些硌手,指尖传来清晰的凹凸感——那是用微雕刀刻下的“癸卯冬·西凉代垫·陈盛核”九个小字。
既然陈盛这老狐狸敢把账本烧了死无对证,那就让他自个儿随身带的东西开口说话。
他没吭声,只是随手将笏板正着扣在了御案边缘,那位置挑得极刁钻,不偏不倚盖住了刚才那枚铜钱留下的投影。
正午的日头毒辣,穿过太和殿的琉璃瓦缝隙,像把尖刀扎在笏板背脊上。
象牙透光,光线在板底阴刻的字槽里折射,竟在御案的金漆面上投出一层幽幽的淡蓝虚影。
那虚影一晃一晃的,跟陈盛袖口里那个开裂竹筒渗出来的细微粉末,是一个频次。
硝霜粉,遇光泛蓝,这可是制作火药引信的精细活儿。
“哎哟,这腿脚是不行了。”
刘宏嘴里嘟囔着,蹲下身像是去扶膝盖,宽大的袖袍往地上一铺,正好遮住了卫渊的靴子。
没人看见,七枚薄如蝉翼的指纹拓片顺着他袖袋的暗扣滑了出来,那种特制的鱼鳔胶一碰即粘,死死吸附在卫渊的靴底花纹里。
这一蹲一站,不过眨眼功夫。
刘宏直起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,拍了拍手上的灰,冲着陈盛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侍郎大人,您这笏板是不是在库房阴沟里泡过?怎么闻着一股子十年陈酿的边饷霉味儿呢?”
这话就是个火引子。
陈盛那张脸还没来得及抽搐,他脚下的官靴先有了动静。
靴帮内侧那三粒朱砂痣像是活了过来,原本鲜红的颜色迅速褪去,渗出一层细密的淡金色汗珠。
这是南疆特有的“显影皂”遇到高浓度朱砂的反应。
不远处的文官队尾,韩晴不动声色地合上手里的《礼器图说》,指尖那是半枚还没完全化开的净手丸,顺势就滚进了书页的最深层。
她微微抬头,目光越过重重人头,落在丹陛下方。
那里,不起眼的周谋士正拿着那面黄铜镜,看似在整理仪容,实则镜面的角度刁钻到了极点。
镜中倒影里,陈盛袖口那裂开的竹筒缝隙被放大了数倍。
那一抹泛黄的纸片边角清晰可见,上面的字迹虽然残缺,但那独特的飞白体卫渊绝不会认错——那是他在雁门关亲手刻在改良犁铧上的铭文拓本:“渠断于寅,种落于丑”。
这是把雁门关的屯田机密,当成情报给卖了。
周谋士的手指微微一动,凸透镜面猛地一转,那束原本散漫的日光瞬间被聚拢成一个针尖大小的光斑,死死钉在御案笏板投下的蓝影上。
滋——
极轻微的一声响。
御案那层名贵的金漆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过,焦痕迅速蔓延,那走势蜿蜒曲折,竟然跟卫渊藏在书房里的雷槌匠录主轴应力分布图严丝合缝。
“琉璃……琉璃灼金了!这是凶兆啊!”
殿角的那个老内侍眼尖,吓得尖着嗓子叫唤,伸手就要去扑那处焦痕。
“老公公小心!”
刘宏大吼一声,身形笨拙地一撞,手肘“不慎”狠狠磕在旁边的一盏蜜蜡长明灯上。
灯油泼洒,火苗窜起半人高。
原本橘黄的烛火遇到空气中弥漫的硝霜粉末,瞬间腾起一股诡异的幽蓝。
蓝光映照下,陈盛官袍补子上那只威风凛凛的麒麟,双目位置竟然是空的——那是被特制药水腐蚀后的痕迹,在蓝火下显得空洞而狰狞,活像两只索命的鬼眼。
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灯油燃烧的噼啪声。
所有的证据——指纹、账目、引信、私通外敌的密信,在这一刻,通过光、火、化学反应,赤裸裸地摆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。
卫渊面无表情,伸手将那块已经有些温热的笏板轻轻推回到陈盛面前。
他的掌心在板面上停留了三息。
抬手时,原本洁白的象牙表面,被他掌心温度烘出了一枚微凹的指印。
指印边缘,赫然泛起一圈刺眼的靛青色锈迹。
那是整日在高炉旁打磨钢材才会留下的金属微尘,洗都洗不掉,如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陈盛盯着那枚指印,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里,吞不下吐不出。
半晌,他身子一垮,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,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:
“卫总制……这笏板,确实……该换新的了。”
认栽了。
卫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没接话,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一枚新铸的铜钱,“当”的一声,压在那块已经废了的笏板之上。
钱币正面朝上,那上面不是年号,而是卫渊特意让人私铸用来传递军令的五个字:
“星沉则引信。”
这五个字,正对着陈盛那双已经涣散的瞳孔。
陈盛浑身一颤,猛地抬头看向卫渊,眼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。
卫渊没再看他,转身向丹陛上的皇帝行了一礼,脚步沉稳地向殿外走去。
靴底那七枚指纹拓片随着步伐轻轻摩擦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些人的心尖上。
走出太和殿那厚重的朱漆大门,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,卫渊却没觉得暖和。
刚才那一局赢得漂亮,看似天衣无缝,但他经过午门那巨大的日晷阴影时,背脊莫名窜上一股寒意。
周谋士刚才收起镜子的动作慢了半拍,不是为了炫技,而是为了折射殿外一角——那个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,笔尖在纸上悬停的时间太长了,长到不像是在记录,倒像是在等待某种结果的印证。
这京城的水底下,除了想弄死他的皇帝和世家,似乎还有一双眼睛,正在盯着他刚刚铺开的这张情报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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