添完辅材,灵澈往炉口凑了凑,鼻尖几乎碰到发烫的炉壁,闻到一股混合着玉香、草腥和土味的气息,这才直起身,用炭笔在炉身的记事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——这是他自己的规矩,辅材添得顺,就得给炉子留个好心情。炉盖缝隙里渗出的光,正好在笑脸上投下两撇光斑,像添了两撇胡子,惹得他自己先笑出了声。
灵澈正蹲在炼丹炉侧面的矮凳上,手里捏着片刚从后院摘的“醒神叶”。叶片边缘的锯齿还挂着晨露,他没直接扔进炉口,而是对着阳光转了转——叶背的绒毛在光下看得一清二楚,像层细密的银霜。
“得让绒毛朝着火芯,”他小声嘀咕,指尖捏着叶柄在炉口悬了三秒,才顺着气流的方向轻轻放进去。去年就是没注意,绒毛沾了火星反倒呛出股焦糊味,熏得整个丹房三天散不去味。
炉边木架上摆着只粗陶碗,里面盛着“凝露浆”,是清晨在荷叶上接的露水混了花蜜。灵澈舀起一勺,手腕转得极慢,让浆汁顺着炉壁的纹路慢慢淌下去,没敢溅起半点水花。这浆汁性子娇,碰着火星就会炸开,上次他图快,一勺泼进去,炉盖都被震得跳起来,溅在袖口的浆汁烫出好几个小洞。
“还差最后一味‘缠心藤’。”他转头去翻竹篓,藤条上的倒刺勾住了麻布袖口,扯了两下没扯开,反而勾得更紧。灵澈没急着拽,而是从腰间摸出把小银刀,贴着倒刺根部轻轻一挑——刀刃角度斜斜的,刚好避开藤条里藏着的汁液腺,去年就是挑破了腺管,那股酸臭味黏在手上,洗了七遍皂角才淡去。
将处理干净的藤条放进炉时,他忽然停住动作。炉壁内侧结着层薄霜似的东西,是前几日炼“静心散”时留下的药渍。灵澈放下藤条,取来块浸了米醋的软布,蜷着手指伸进炉口擦——指尖蹭过微凉的炉壁,药渍像雪花似的簌簌往下掉,他特意留了靠近火芯的一小块没擦,那地方温度最高,药渍烤干后会形成层保护膜,正好护住容易磨损的炉砖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把藤条搭在炉内的铜架上,位置特意偏了半寸——离火源远些,离陶碗里的凝露浆却近些,这样藤条的湿气能慢慢渗进浆汁里,熬出来的药香才会带着点草木的清苦。
炉盖合上的瞬间,灵澈听见里面传来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不像是焦糊,倒像是晨露落在烧红的石子上的声音。他嘴角悄悄翘了翘,从怀里摸出块缺角的玉佩,摩挲着上面的刻痕——这是去年炼坏了三炉药,张婆婆塞给他的,说“看着玉佩就想起你小时候蹲在灶前看火的样子,急也没用,火得慢慢养”。
此刻玉佩贴着掌心,温温的,像炉壁刚散出的热气。灵澈对着炉口吹了口气,不是为了降温,只是忽然想这么做——就像小时候对着灶膛吹气,看火星子打着旋儿飞起来,张婆婆总说他“跟火苗玩得比跟人亲”。
灵澈指尖的玉佩还带着掌心的温度,忽然听见炉内传来“噼啪”轻响,像是缠心藤的倒刺受热炸开。他凑近炉口侧耳听,那声音里混着凝露浆蒸发的“丝丝”声,两种声音缠在一起,倒比平日单调的炉火声多了层暖意。
竹篓旁堆着刚采的“月心草”,叶片中心有道银白的纹路,像被月光划过的痕迹。灵澈想起张婆婆说过,月心草得等到露水珠滚到银纹尽头时再采才有效,今早天没亮他就蹲在草丛里等,腿麻得站不起来才摘到这几把。他没急着放进炉里,而是先铺在竹筛上,让残留的露水慢慢渗进筛底的粗布——去年直接扔进热炉,露水遇热炸得炉灰溅了一脸,现在想想还觉得鼻尖发痒。
炉盖缝隙透出的光渐渐变成琥珀色,灵澈知道这是缠心藤开始释放药性的信号。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,倒出三粒“定火丹”——这是张婆婆用陈年灶心土烧的,说是能稳住炉温。他没直接丢进去,而是捏在指尖转了转,丹丸表面的细孔里还嵌着点灶灰,那是张婆婆特意留的,说“带着烟火气才管用”。
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张婆婆的声音:“澈儿,灶上的粥快好了,记得关火时留把余温。”灵澈应了声“知道了”,转头看了眼日头,光影落在炉身的刻度上,正好指在“文火”的位置。他伸手转了转炉底的旋钮,铜轴发出“咔”的轻响,火焰顿时收了收,像被安抚的小兽,乖乖舔着炉壁。
月心草的露水差不多渗干了,灵澈抓起一把,顺着炉口的纹路撒进去。叶片碰到炉壁的瞬间,银白纹路突然亮了亮,像星星眨了下眼。他看得微怔,想起张婆婆说的“草木有灵”,或许是真的。
炉内的声音变得温润起来,像有人在低低哼唱。灵澈靠着炉身坐下,玉佩被他按在耳后,冰凉的玉面贴着发烫的耳廓,倒也舒服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张婆婆就是这么抱着他坐在灶前,一边添柴一边哼歌,炉火映着她的白发,像落了层金粉。
“该添柴了。”灵澈喃喃自语,起身去抱柴。柴堆最底下压着捆“老松枝”,是去年冬天攒的,干透了,烧起来带着股松香。他抽了两根,没掰断,整根架在火上——完整的松枝燃烧得慢,能让炉温稳得更久,这是他试了十几次才摸出的门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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