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万·彼得罗维奇·伊万诺夫蜷缩在第七单元那间十平米的斗室里,耳朵紧贴一台老掉牙的“斯维特”收音机。意大利歌剧的旋律正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,那声音像一束微弱的阳光,刺破喀山灰蒙蒙的日常。伊万啜饮着半杯劣质伏特加,就着一块硬得能当砖头的黑麦面包,面包上抹了点从黑市换来的外国果酱。果酱的甜香让他想起去年在下诺夫哥罗德看过的《战舰波将金号》修复版——那艘起义的战舰劈开黑海的浪,银幕上水花飞溅的质感,比喀山冬日的冰碴子真实一万倍。
“伊万·彼得罗维奇!”隔壁传来一声嘶哑的敲门声,门缝里挤进斯维特拉娜·米哈伊洛夫娜那张被岁月和怨气腌透的脸,“您又在听那些……那些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?还有这果酱!是从哪儿弄来的?是不是又去找了那个该死的‘国际友人’商店?”
伊万没关收音机。歌剧的旋律还在继续。“斯维特拉娜·米哈伊洛夫娜,这叫文化。就像我们列宾的画,托尔斯泰的书,全世界都欣赏。果酱……是邻居阿廖沙从索契带回来的。”
“文化?”斯维特拉娜的鼻孔翕张,像受惊的兔子,“您这是在给罗刹国挖坟!西方人用电影、音乐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,把咱们的脑子都泡烂了!您知道昨天‘真理之声’广播里怎么说吗?说外国电影是精神鸦片,专门腐蚀咱们的青年!”她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《喀山真理报》,油墨未干的标题赫然在目:“警惕文化糖衣炮弹!守卫罗刹精神堡垒!”……署名是“爱国思想研究中心主任,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·索科洛夫”。
伊万叹了口气。这已是本月第三次。斯维特拉娜的丈夫死在阿富汗,儿子在车臣失踪,她把所有的恨都浇灌在“爱国”这棵歪脖子树上。她总在楼道里贴手抄的“警惕清单”:听外国歌剧=亲美,穿牛仔裤=慕洋,甚至用圆珠笔写字都“有损斯拉夫书写传统”。伊万知道,她不是坏人,只是被一种更庞大、更粘稠的东西浸透了——那东西像伏尔加河里的淤泥,无声无息地吸走人的骨头。
他推开窗,寒气像针一样扎进来。楼下的“列宁面包坊”前,队伍已蜿蜒出半条街。人们裹着褪色的旧大衣,眼神空洞,像一群被抽掉脊梁的牲口。排头的老妇人攥着皱巴巴的粮票,对着空气喃喃:“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说,外国果酱有毒……咱们的黑麦面包,才是罗刹人的命根子……” 伊万胃里一阵翻滚。他想起昨天在“真理中心”门口看到的海报: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站在讲台上,鹰钩鼻,金丝眼镜,胸前挂满他自己颁发的“爱国勋章”,标题是“七日重塑罗刹魂!仅需三百卢布!”
话音未落,雾更浓了。伏尔加河的呜咽声里,混进了一种新的声响——不是风,不是冰裂,而是一种细碎、粘腻的摩擦声,像无数只潮湿的脚在鹅卵石上拖行。伊万猛地回头。窗外,雾中浮现出人影。
那不是活人。
三个模糊的轮廓,悬浮在沃尔霍夫大街的雾霭里。他们穿着浆硬的旧式西装,领带打得一丝不苟,却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。最前面那个,身形瘦高,鹰钩鼻,金丝眼镜在雾中泛着幽绿的光——赫然是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的模样!只是他的脸像被水泡过,皮肤下似乎有蛆虫在蠕动。他们无声地滑过结冰的路面,所过之处,积雪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,留下焦黑的脚印。面包店前排队的人群像被施了定身咒,齐刷刷转过头,眼神呆滞地追随着幽灵。幽灵们停在队伍最前,那个“鲍里斯”张开嘴,没有声音发出,但伊万脑中却炸开一个冰冷、权威的意念,如同广播里“真理之声”的播音腔:
“警惕!外国果酱是毒药!它让罗刹人的血液变稀,让脊梁弯成虾米!只有咱们的黑麦面包,才能铸就钢铁意志!谁吃洋货,谁就是罗刹的叛徒!”
队伍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,把孩子手里半块外国果酱面包狠狠摔在地上,用脚碾进雪泥里。孩子哭嚎,她却像没听见,只死死盯着幽灵,脸上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崇拜。幽灵们满意地“点头”,身影在雾中淡去,只留下焦黑的脚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、劣质雪茄的臭味。
伊万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。他抓起大衣冲下楼。雪地上,焦黑的脚印蜿蜒指向城西——指向“真理思想研究中心”那栋灰扑扑的、挂着褪色镰刀锤子徽章的砖楼。楼顶的红星在雾中黯淡无光,像一只蒙尘的独眼。
“幽灵……”伊万喘着粗气,手指触到焦黑的雪,“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……他还活着,在电视上讲话呢!”
喀山的夜晚,比坟墓更寂静。“红十月”公寓楼里,除了从每扇紧闭的门缝下渗出的、低劣伏特加以外,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人们不再谈论面包的霉味,不再抱怨供暖的缺失,只反复咀嚼着广播里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的“真理”:“外国电影?那是西方特工的洗脑工具!罗刹青年看了,就会忘记如何握紧钢枪!”“外国香水?里面掺了让人丧失生育力的化学药剂!只有罗刹老奶奶的醋澡,才能净化灵魂!” 这些话白天通过喇叭广播,夜晚则化作雾中的幽灵,直接钻进人的脑子。伊万发现,邻居们的眼神越来越空,像被掏空的土豆窖。斯维特拉娜甚至开始用醋洗澡,酸臭味弥漫整条走廊,她却宣称“灵魂从未如此纯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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