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从喀拉海长驱直入,裹挟着化工厂的硫磺味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,钻进这座工业城市的每一道砖缝,每一个窗框,也钻进人们的骨缝里。
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紧了紧磨损严重的衣领,快步走在通往“红色无产者”机械制造厂的路上。他的靴子踩在结了一层薄冰的煤渣路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,这声音与远处工厂传来的、单调重复的冲压机轰鸣混在一起,构成诺里格斯克清晨不变的背景音。路两旁是赫鲁晓夫楼,方正、灰暗,像一排排巨大的、布满蜂窝的混凝土墓碑,有些窗户后面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,映出早起工人佝偻的身影。
厂门口那块斑驳的标语牌——“劳动光荣!”——下面,新贴了一张鲜红的告示。一群人正缩着脖子,默默地围着看。阿列克谢挤了过去,一股混合了廉价烟草、伏特加和汗臭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告示是厂长伊万彼得洛维奇亲自签署的,标题是几个粗黑体大字:《关于深化降本增效运动,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的若干决定》。
“即日起,”旁边一个声音沙哑地念着,“全厂范围内开展‘节约每一度电、每一滴水、每一张纸’的竞赛活动。各车间、部门能耗及办公用品消耗,需较上季度降低百分之十五……厕所卫生用纸定量供应,每人每月一卷……非生产区域照明减半……取消夜班食堂的热汤供应……”
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、压抑的嘟囔。
“伊万彼得洛维奇又搞什么鬼?”阿列克谢身边的老钳工米哈伊尔嘟囔着,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刻刀凿出来的,深深刻着在这家工厂三十年的岁月。
“降本增效,”阿列克谢叹了口气,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,“听说部里的大人物喜欢听这个。”
“降本?”米哈伊尔嗤笑一声,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,“他妈的,他什么时候能把咱们那台斯大林时期的老爷车床给‘增效’一下?我每天伺候它的时间比陪我老婆还多!”
人群发出一阵苦涩的窃笑,但很快又沉寂下去。因为厂长伊万彼得洛维奇那肥胖的身影,正出现在厂办大楼的门口。他穿着一件过于紧绷的、据说是在莫斯科某高级商店订制的黑呢子大衣,肚子腆着,像一只吃饱了的企鹅。他身后跟着厂办主任,那个永远面无表情、活像一尊冰雕的玛拉夫人。
伊万厂长没有看工人们,他那双嵌在肥肉里的小眼睛扫过告示,满意地点了点头,然后迈着与其体型不相称的、略显僵硬的步子,向主车间走去。阿列克谢注意到,厂长今天的脸色似乎特别苍白,是一种近乎透明的、带着某种瓷器质感的灰白,而且他走路的姿势……很奇怪,关节仿佛不太灵活,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、近乎机械的精准。
“看哪,”米哈伊尔用胳膊肘捅了捅阿列克谢,压低声音,“咱们的‘效率大师’又去巡视他的王国了。我敢打赌,他准是又发现了哪个角落的电灯多亮了五分钟。”
阿列克谢没有接话。一种莫名的寒意,比诺里格斯克的秋风更刺骨的寒意,沿着他的脊椎慢慢爬了上来。他望着厂长消失在那扇巨大的、油漆剥落的车间铁门后的背影,忽然觉得,那扇门吞噬掉的,不仅仅是一个肥胖的官僚。
“降本增效”的风,像一股有毒的工业粉尘,迅速弥漫到工厂的每一个角落。
首先遭殃的是厕所。不到三天,所有厕所隔间的门板都被拆了个精光,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在里面“磨洋工”。取而代之的,是挂在门口的一块脏兮兮的、印有“效率至上!”口号的帆布帘子。接着,卫生纸实行了严格的配给制,每月初由玛拉夫人亲自带着几个表情肃穆的行政人员发放,那场面庄重得仿佛在分发圣餐。如果你不幸提前用完了,那就只好自求多福,或者学着像某些老工人一样,随身携带裁好的旧报纸。
然后轮到食堂。热汤取消了,据计算,这每年能为工厂节省下惊人的七万八千卢布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颜色可疑、味道尝起来像铁锈水的冰凉饮料,美其名曰“健康维他命水”。午餐的肉饼厚度肉眼可见地变薄了,土豆泥里土豆的比例显着下降,而一种廉价的、口感像锯末的填充物比例则神秘上升。
但这还不够。
伊万厂长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召开了全体中层干部会议。阿列克谢作为技术部的代表,也列席参加。会议室的窗户漏风,寒风嗖嗖地往里钻,但为了“降本”,空调被严格禁止开启。人们穿着大衣,戴着围巾,搓着手,呵出的白气在房间里缭绕,让厂长那张挂在墙上的巨幅标准像显得模糊而不真实。
厂长本人倒是精神抖擞,他站在主席台上,背后是投影仪打出的演讲稿,红底白字,醒目地写着:“降本增效——企业生存与发展的唯一路径!”
“同志们!”厂长的声音通过质量低劣的扩音器传出来,带着刺耳的杂音,像是在刮擦生锈的铁皮,“我们必须认清形势!市场竞争是残酷的!我们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!部里对我们的要求很高,我们的利润指标压力很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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