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天,安娜带他去旧港区。木板房歪斜如醉汉,污水在冻土上凝成黑冰。安娜的“家”是间四壁漏风的棚屋,炉火上炖着稀得照人的白菜汤。邻居尼古拉·瓦西里耶维奇蹲在门外劈柴,斧头砍进冻木里“咔嚓”响。“新姘头?”他斜眼打量伊万,胡茬上结着冰碴,“安娜这丫头,打小就招鬼喜欢。”伊万没听清后半句,只盯着安娜搅汤的侧脸——火光在她脸上跳跃,像圣像画里的圣母。他忽然想跪下来亲吻她补丁摞补丁的裙角。安娜递来一碗汤,伊万喝得烫了舌头。汤里飘着几片烂菜叶,可他尝到了蜂蜜的甜。临走时,安娜塞给他一卷手织的毛线围巾:“天冷,给脖子围上。”毛线粗糙扎人,伊万却把它贴在胸口,仿佛捧着圣物。
日子在河岸的黄昏里发酵。伊万开始早起刮胡子,工友米哈伊尔拍他肩膀:“伊万诺夫!你脸上的光能给集体农庄发电了!”他不再排队买面包,而是绕远路去安娜的旧港区。市井的压迫感从未消失:邮局窗口永远排长队,暖气片依然冰冷,瓦西里家的伏特加瓶堆满楼梯间。可伊万觉得这些琐碎的苦都镀了金边。安娜让他想起自己是谁——不是那个麻木的邮局分拣员,而是能为一朵云雀振翅而心跳的伊万·彼得罗维奇。他甚至开始学着写诗,用铅笔头在废报纸上涂:“你的眼睛是解冻的伏尔加河/我的灵魂是搁浅的破冰船……”写完又慌忙撕碎,怕人笑他“小资产阶级情调”。可这感觉太珍贵了!像在冻土里挖出一粒没冻死的麦种。他想起素材里的话:即使没在一起,接近月亮的过程已是礼物。安娜就是他的月亮,清冷、遥远,却让脚下的泥泞有了意义。
转折发生在第五个黄昏。伊万捧着一束蔫掉的石竹花(黑市买的最后存货)奔向河岸,却见安娜站在冰窟窿边,身影半透明得像雾。她脸色惨白,蓝眼睛黯淡无光。“您不该来。”她声音发抖,“他们……快找到我了。”伊万冲过去想拉她的手,指尖却穿过了她的手腕,像穿过一缕冷烟。“安娜!”他嘶喊。安娜的影像开始碎裂,如同被风吹散的雪片。“记住,”她最后说,“月亮从来不在天上……”话音未落,她消失了。伏尔加河的风卷走最后一丝余温,只留下伊万攥着石竹花,像握着一把枯骨。
伊万疯了。他白天在邮局机械地盖邮戳,夜里蹲在安娜的棚屋外。尼古拉·瓦西里耶维奇叼着烟斗冷笑:“我说过她招鬼喜欢。她妈生她那年,旧港区还在冒硝烟呢。”伊万抓住他衣领:“她到底是谁?!”老人掰开他的手,眼神突然变得像马马耶夫岗的弹坑般幽深:“1942年冬天,德国人的炮弹削平了这片街区。有个穿红围巾的小姑娘,抱着冻僵的弟弟往防空洞跑……炮弹落下来时,她正唱《喀秋莎》。”伊万浑身发冷。1942年?安娜看起来不过三十岁!“她没死?”“死了。”尼古拉啐了口痰,“可魂儿赖着不走。旧港区埋了三万亡灵,谁数得清哪个在游荡?”老人压低声音,“但只有心里缺块月亮的人,才看得见她。”
伊万跌跌撞撞冲进伏尔加格勒地方志档案馆。泛黄的战役记录里,夹着张1943年的模糊照片:废墟中,穿红围巾的少女正把面包塞给哭泣的男孩。照片说明:谢苗诺娃·安娜,17岁,学生,为保护弟弟中弹身亡。死亡日期:1942年12月24日。平安夜。伊万瘫在椅子上,窗外马马耶夫岗的雕像在暮色里举起巨剑。原来安娜不是月亮,是七十年前坠落的流星;他的心动不是奇迹,是亡灵对活人伤口的舔舐。讽刺像伏尔加河的冰,刺穿心脏——他以为自己在追逐光,其实只是个鬼魂的倒影。
那晚,伊万带着半瓶伏特加回到河岸。月光惨白,伏尔加河泛着死气的银光。他灌下一口酒,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:“安娜!出来!我知道你是鬼!”风卷起雪沫,柳树影子在冰面上扭动。忽然,安娜出现了,比以往更透明,红围巾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。“您终于明白了。”她声音空洞。
“为什么是我?”伊万吼道,酒瓶砸在冰上碎裂,“我五十年没心动过,你偏挑中我!就为让我重温被命运耍的滋味?”安娜的影像在寒风中摇曳:“因为您心里有个月亮的窟窿。活人总以为心动是礼物……”她苦笑,“可对鬼魂来说,那是最痛的钩子。我们抓住您,就像溺水者抓住稻草——只为再尝一口‘活着’的滋味。”
伊万愣住了。他想起自己如何珍视这份心动,像捧着稀世珍宝。可对安娜而言,这不过是亡灵对阳世的垂涎。“所以……你利用我?”安娜摇头,蓝眼睛里泛起水光:“不,是您利用我。您需要相信‘怦然心动’还存在,好骗自己这麻木的日子值得过。东斯拉夫人嘛……”她模仿着尼古拉的腔调,“把苦难当面包上的盐,却忘了盐也能腌烂伤口。”她指向马马耶夫岗,“看那雕像!它举剑五十年,真在守护什么吗?还是只是让活人觉得牺牲‘有意义’?您和我……都是这谎言里的小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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