伏尔加河在秋日里泛着铅灰色的浊浪,像一条裹着铁锈的粗大锁链,将格列奇哈镇死死捆在河湾的泥沼中。这座被地图遗忘的小镇,黎明从不始于公鸡啼鸣,而是发端于镇西头那片百年梨树林深处传来的、令人牙酸的呻吟。虬结的老树在灰白晨雾中伸展着骨节嶙峋的枝桠,青灰色的果实沉甸甸悬垂,果皮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裂开细纹,渗出淡黄色黏稠汁液。汁液滴落,砸在厚厚腐叶覆盖的泥土上,“嗤——嗤——”的腐蚀声此起彼伏,腾起一缕缕带着铁锈与腐烂甜腥的薄烟。档案管理员伊万·斯捷潘诺维奇裹紧他那件肘部磨得发亮的旧呢大衣,踩着枯枝穿过林间小径。脚下碎裂的声响里,祖母临终前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他手腕的触感又涌上心头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,嘶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着耳膜:“孩子,当心那些把苦难说成恩赐的人……他们总在分食你的血肉时,说这是为你熬的蜜糖。”这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,七年来牢牢楔在他心口,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隐秘的痛楚。
今晨,伊万比往常更早踏入伏尔加河右岸第三档案分馆。昨夜,在整理1932年饥荒档案的尘封铁柜时,指尖触到一份异样冰冷的文件。柜门开启的刹那,一股浓烈的铁锈与陈年血污混合的腥气扑面而来,呛得他几乎窒息。他不得不点燃一支蜡烛,微弱的光晕在积满灰尘的柜壁上投下摇晃的鬼影。终于,指尖触到那份藏在柜底、用油布包裹的档案袋。纸页泛黄脆弱,边缘已呈朽烂的锯齿状,字迹却用一种深褐近黑、凝滞如胶的颜料写就,像一层层反复结痂又撕裂的伤口。他屏住呼吸,凑近烛火:
“……伏尔加河右岸第三档案分馆工作纪要(绝密级)
时间:1932年11月7日
事由:谦让节物资统计
经统计,本次谦让节共回收优质脑组织二十七具,来源为镇苏维埃特别指定家庭(名单附后)。采样工作由费·米·同志亲自督导,过程高效有序,符合最高卫生标准。重点记录:其中学龄前儿童(3-7岁)脑髓样本呈现异常甜味,经初步化验,其糖分含量远超成人样本,且富含特殊芳香物质。初步推断,或与儿童期纯净心灵长期浸润于集体主义精神沃土有关……此乃自然馈赠,亦是对格列奇哈镇无私奉献精神的神圣回响……”
字迹在此处突兀地中断,墨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、形状不规则的污渍覆盖,仿佛执笔人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,拖入深渊前最后的挣扎。伊万的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“甜味”二字上,指腹传来纸页粗粝的摩擦感,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。窗外,梨树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“咔嚓!咔嚓!”脆响,整排百年古树如遭巨斧劈砍,粗壮的枝干齐根折断,轰然倒地,震得档案馆那扇蒙尘的高窗嗡嗡颤抖,簌簌落下积年的灰尘与蛛网,烛火剧烈摇曳,几乎熄灭。
“斯捷潘诺维奇同志!”一个声音从档案架深处霉味最浓重、光线最晦暗的地方飘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每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耳膜,“这么早?您在找什么?”馆长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从阴影里踱出。他永远笔挺地穿着崭新的列宁装,领口紧扣到喉结,铜质纽扣锃亮如新,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。然而,那双永远纤尘不染的皮鞋底,却固执地沾着一种暗红近褐、湿漉漉的泥渍。伊万不止一次看见清洁工用强效去污粉刷洗楼梯,可第二天清晨,费奥多尔踏进档案馆时,鞋底依旧带着这抹洗不净的污迹,如同某种无法磨灭的胎记。伊万猛地将那份血写的报告塞进贴身内衣口袋,动作仓促带倒了旁边一摞1879年的户籍册。发脆如蝉翼的纸页哗啦散落一地,在烛光下铺开一片泛黄的废墟。伊万蹲下身去拾,目光却凝固了——每一张脆弱的纸页上,姓名栏都清晰地印着同一个名字:“安娜·彼得罗夫娜”。而死亡日期栏,墨迹层层覆盖,新旧交叠,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。最新的一笔墨迹未干,湿漉漉地映着烛光,墨色深褐,竟透出暗红,仿佛刚刚从活体上剜下的血肉。
“安娜·彼得罗夫娜……”伊万喃喃自语,指尖拂过那湿冷的墨迹,一股寒意直透骨髓。这名字他太熟悉了,隔壁独居的老妇人,每天清晨准时在窗台摆放一盆蔫蔫的天竺葵。
那晚,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伊万家狭小的厨房里摇曳,将他伏案整理档案的身影放大在斑驳的墙面上,影子扭曲如鬼魅。敲门声响起,轻而执拗。门外站着邻居安娜·彼得罗夫娜。她颧骨高耸如刀削,眼窝深陷,面色是种不祥的蜡黄。她只伸出一只缠满肮脏绷带的手,绷带缝隙里,青紫色的指甲微微弯曲,泛着淤血的幽光。绷带下隐约透出金属的冷硬轮廓。她递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,烫金的边线在昏暗楼道里刺眼地反光。“谦让节快到了,伊万·斯捷潘诺维奇,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枯叶在石板上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艰难的气音,“轮值名单……今年,轮到历史教师家‘让梨’了。”她说话时,伊万敏锐地捕捉到她伸缩的舌头下,一颗冰冷坚硬的金属梨核状异物在齿间若隐若现,随着她吞咽的动作,发出微弱的、令人不适的“咔哒”轻响。他迟疑着接过那封沉甸甸的邀请函,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烫金纹路,信封折痕处“噗”地一声轻响,二十七只干瘪僵硬、翅膀粘连的果蝇振翅飞出,嗡嗡盘旋,疯狂撞击着煤油灯的玻璃灯罩。它们细小的尸体粘附在滚烫的玻璃上,焦糊味弥漫开来,最终竟拼凑出三个歪歪扭扭、触目惊心的俄文单词——“受益者”。安娜·彼得罗夫娜喉头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,转身消失在楼道阴影里,只留下那焦糊味和灯罩上诡异的字迹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伊万眼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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