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吉是个古籍修复师,整日与故纸堆和脆弱的丝线为伴。这份工作需要极好的眼力,但二十五岁的他,却过早地感受到了视力的衰退。近处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、涣散,像被水浸过的墨。在朋友的推荐下,他走进了城南那条名为“旧时光”的老街,据说尽头有家古董店,能淘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。店铺藏在两棵老槐树之间,门脸窄小,光线昏暗。空气中弥漫着旧木、尘埃和樟脑混合的奇特气味。阿吉在杂乱的货架上逡巡,最终,他的目光被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吸引。盒子里,静静地躺着一副玳瑁材质的老花镜。镜框的色泽温润如玉,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,镜腿上雕刻着细密的卷草纹,透着一股旧时代的精致与典雅。店主是个昏昏欲睡的老人,他瞥了一眼,含糊地说:“老物件了,度数不清楚,你试试吧。”阿吉戴上眼镜,世界瞬间一分为二。近处的柜台纹路变得扭曲不清,但远处的街景却异常清晰。他有些失望,正要摘下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镜片上自己的倒影,似乎……有些不对劲。
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。镜片里的自己,背景中似乎多了一丝不该存在的轮廓。阿吉摘下眼镜,揉了揉眼睛,再看时,一切如常。他只当是自己眼花,加上店内光线晦暗,便付了钱,将眼镜带回了工作室。他的工作室在公寓的顶层,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,另一面则立着一面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全身穿衣镜,镜框是雕花的红木,正对着他的工作台。当晚,他戴上老花镜,试图修复一页破损的古籍。近处的字迹依旧模糊,他烦躁地摘下眼镜,准备休息。就在他抬头的瞬间,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。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镜里,他的身影背后,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。那是个老人,背对着他,坐在一张看不见的凳子上,正佝偻着身子,一手举着一把木梳,缓慢而机械地梳理着自己花白的头发。动作迟缓而僵硬,像一帧一帧播放的默片。阿吉猛地回头,身后空无一人,只有冰冷的空气。他再次望向镜子,那个梳头的老人依旧在,仿佛与镜中的世界融为一体,而现实中的他,只是一个闯入者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阿吉的心。他一夜未眠,那缓慢的梳头声,仿佛穿透了镜面,在他脑海中回响。第二天,他摘下眼镜,镜中一切正常。可一旦戴上,那个梳头的老人就会准时出现,日复一日,重复着同样的动作,沉默而执着。阿吉开始查阅资料,他想起一位老教授曾提过的说法:**“有些器物,尤其是与人相伴一生的贴身之物,会像磁带一样,记录下主人最强烈的情感和记忆。”** 这副老花镜,或许就是这样的“记忆载体”。它承载的不是影像,而是残存的执念。那个老人是谁?他为何日复一日地梳头?这个动作对他意味着什么?阿吉不再纯粹地感到恐惧,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同理心油然而生。他决定弄清楚这副眼镜背后的故事。他开始仔细观察镜中的老人,试图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线索。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衫,身形瘦削,每一次抬手梳头,都显得格外吃力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随着阿吉戴上眼镜的时间越来越长,他看到的幻象也愈发清晰。他不仅能看到那个梳头的老人,甚至能“听”到一些模糊的声音。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,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、失真的杂音,像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时的电流声。在这些杂音中,他偶尔能分辨出一些词语的片段。“……是我的!”“……忘恩负义!”“……一辈子心血……”这些声音充满了愤怒、不甘和绝望。阿吉推断,这应该是眼镜主人记忆中反复回响的争吵。这场争吵,或许就是他执念的根源。那个老人,很可能是在一场巨大的不公和背叛中,带着无尽的怨气离世的。而“梳头”这个动作,或许是他生前最后的习惯,或是他试图在混乱中保持最后一点尊严的仪式。阿吉感到一阵寒意。他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,他感觉自己正在触碰一个灵魂最深处的伤口。
为了寻找真相,阿吉开始在网上搜索与这副眼镜相关的信息。他根据镜中老人的衣着和争吵声中的只言片语,将搜索范围锁定在几十年前的本城。他翻阅着泛黄的数字化地方志和旧报纸的电子档案,一页一页,如同在时间的尘埃中打捞。终于,在一篇1985年的本市商业报道中,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那是一张黑白照片,报道的是本市着名钟表品牌“精时斋”的创始人——陈敬之老先生。照片中的陈老,正戴着玳瑁老花镜,专注地修理着一枚怀表。那副眼镜,与阿吉手中的这副一模一样!报道中称,陈敬之先生是德艺双馨的钟表大师,将一个小小的铺子发展成了闻名遐迩的品牌。然而,文章的结尾却有些突兀:“……近年来,‘精时斋’因经营理念问题陷入困境,前途未卜。”阿吉的心猛地一沉。镜中的老人,就是陈敬之。而那个模糊的争吵声,很可能就与“精时斋”的困境有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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