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陵城的深秋,暮云低垂,潮湿的江风裹挟着枯叶漫过宫墙。梁国皇帝萧铣独立于九重宫阙的最高处,玄色龙纹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。他望着远处江面上如繁星般密集的唐军灯火,双手不自觉地在汉白玉栏杆上收紧。
三日前那封染血的战报仿佛还在眼前翻涌,麾下大将文士弘率三万精锐在清江口截击唐军,不料全军覆没。当时他正与群臣商议春耕事宜,手中那盏青瓷茶盏陡然倾斜,滚烫的茶汤泼湿了案上那幅绢本舆图。墨迹在岭南道的位置晕开时,他心中倏然一沉:"罢兵营农的诏令,莫非当真错了?"
当初为休养生息而罢兵营农,只留宿卫数千,如今仓促征调岭南兵马,却远水难救近火。这梁帝的视线掠过宫城外稀疏的守军,暗自攥紧了袖中的虎符。那些奉命解甲归田的将士,此刻应当正在岭南山间收割稻米,而洞庭湖上操练的水师,更是远在千里之外。
"纵有八百里加急,又怎能瞬息而至?"这个念头如冰锥刺进胸腔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"陛下!唐军先锋已过清江口!"斥候嘶哑的禀报声撕裂了殿中的寂静。百官中响起压抑的抽气声,有人不慎碰倒了烛台,跃动的火光在萧铣眼中明明灭灭。他缓缓摩挲着腰间那枚蟠龙玉珏,这是登基时祖母亲手为他系上的吉祥之物。片刻后,他忽然挺直脊背,声音如碎玉击磬: "点齐城中所有将士,开城迎敌。" 这句话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,也像一柄利刃,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。
此时唐军大营中,李孝恭正执鞭指向沙盘:"明日拂晓强攻水寨,必破萧铣!"
身侧青袍武将却伸手拦阻:"大将军且慢。"
众人望去,正是行军总管李靖。他指着模型上蜿蜒水道:"萧铣此番倾巢而出,实为救败之师。若暂泊南岸缓攻一日,彼必分兵守城,届时......"
"战机稍纵即逝,何须多虑!"李孝恭挥断话语,鎏金明光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他转身拔出佩剑直指江面,三万精锐应声登船,霎时间,楼船如移动的城郭般破浪前行。
战鼓擂响时,惊起的江鸥在空中结成灰白的云。首波冲锋的蒙冲舰刚接近水寨,突然从芦苇荡中冲出敌军数十艘艨艟快船。萧铣部将立于船头,赤膊的将士们以刀击盾,吼出悲壮的楚歌。敢死之士逆流突阵的瞬间,带着火油的箭矢如流星般划破天际。
"不好!连环船!"唐军副将的惊呼未落,十艘铁索相连的梁军战船已如移动的城墙压来。楚地儿郎特有的剽悍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,两军战船刚一接近,便有勇士纵身跃上唐军甲板,任由长矛贯胸仍死死抱住桅杆;有人潜入水中,用利斧凿击船底时冒出的血泡在江面绽开红莲。
唐军主帅李孝恭的亲兵船队被火船冲散,左舷突然射来的弩箭穿透了他的甲胄。李孝恭闷哼一声,看着没入肩头的箭羽在震颤,鲜血顺着鎏金甲纹路淌成小溪。很快,败退的唐军在暮色中溃退三十里,残破的战旗裹着尸体在江面沉浮,受伤的战马在浅滩哀鸣。当亲兵扶着他踏上南岸时,那件象征荣耀的明光铠已被鲜血染成暗红,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深色的血痕。
此刻,江陵水城方向浓烟蔽日,得胜的梁军趁势驾船追向岸边。这些刚经历苦战的兵士见到唐军遗弃的堆积如山的军需粮草,顿时忘却了纪律,纷纷收起兵刃,争抢着将绸缎铜钱往怀里塞。有人为争夺一袋粟米扭打作一团,有人背着沉重的包袱在泥泞中踉跄,整个江岸乱作一团。
却不知,战神李靖已立马高岗,玄色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。他深邃的目光掠过这片混乱的场面,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。
"传令,"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"全军出击。"
霎时间,埋伏在芦苇丛中的唐军如潮水般涌出。箭雨破空,刀光闪烁,正在抢掠的梁军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。惨叫声中,满载而归的士兵成了待宰的羔羊,那些沉重的战利品此刻都成了逃命的累赘。
唐军反攻势如破竹,一举攻入江陵外城,继而夺取水寨,缴获的战船在江面上密密麻麻,足有千艘之多。 当夜,水寨中灯火通明。栈桥尽头,李靖建议将缴获的战船全部推入江中。
"且慢!"将军崔元逊大步流星地走来,铁甲铿锵作响,"这些战船足够装备三军,永康公为何要资敌?"
他身后跟着的将领们也纷纷附和,不满的低语在夜色中蔓延。
李靖缓缓转身,目光扫过众将。江风拂动他斑白的鬓发,声音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:"从江陵到岭南,萧铣的疆域何止千里。我们如今孤军深入,若是攻城不克,四方援军赶到,这些船舰反倒成了我们的囚笼。"他弯腰拾起一片落叶,轻轻放入江中,看着它随战船一同漂远。 "让这些空船顺流而下,比十万雄兵更能震慑敌军。"他的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智慧,"沿途守军见到这些无主之船,必以为江陵已破。等他们查明虚实,至少需要旬月光景。到那时......"他望向江陵城头隐约的灯火,"这座城池早已易主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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