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离闻言,脑子像忽然炸开一样,她盯着李缓看了看,又扫过方秋鸿与袁九月的脸庞。
几人都是惊讶地张开了嘴,半天没合拢,被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李缓收回与师离对视的目光,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,仿佛被无形的山岳压住,连呼吸都滞涩了片刻。
他并未立刻回答,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范如松虚弱的注视,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。
天光已彻底放亮,金红色的朝晖刺破云层,洒在山顶那些历经风霜的古松上,将其苍劲的枝桠影子拉得斜长,如同酣畅的墨迹泼洒在清冷的青石板上,随着光线的流动微微颤动。
这漫长的沉默本身,便已是一种无声却沉重的回答。
范如松浑浊的眼中未见失望,反而掠过一丝早已料定的了然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。
他气息微弱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嘶声,却字字清晰,不再直接提那惊天的请求,只似闲谈追忆般缓缓道:“武当的松涛……听了几十年,唯有与你父亲年轻时最像……看似沉静温和……内里却蕴藏着万钧不移之力。”
他顿了顿,积攒着力气,目光似有若无地又极其缓慢地扫过静立一旁的师离几人,片刻后转过目光继续对李缓说道:“这山上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,都认得他,如今……它们静静看着,想必也认得你。”
他微微合眼,仿佛在回忆甚美好的景象,声音更轻了些:“渐之,这一晚……老夫虽昏沉,却也断续听得几句,你很好……危难之际,对友人不离不弃,一身武艺尽出武当,这份守心持正,有勇有谋……在这人心莫测的年月里,最是难得。”
“你父亲当年……亦是如此。”
最后一句,几近呢喃,却重若千钧。
他没有再看李缓,仿佛只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故人低语。
“江湖风波恶,险滩暗礁多……老夫……蹚了一辈子,岂能不知?不敢奢求更多……只想……替这武当百年基业,求一片能暂遮风雨的瓦……不求永固,只盼……能撑到云开雾散的那一日,待天晴了……檐下是去是留……皆随其心。”
这话说得极轻,极淡,没有半分逼迫,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恳求更显沉重悲凉。
他不是在传授至高权柄,而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托孤。
将一座内外交困、风雨飘摇的百年山门,将它残存的尊严与未来,托付给一位他看在眼里,确信其品性足以在黑暗中擎住一丝光亮的故人之子。
所求并非复兴,仅仅是片刻喘息,一线微弱的,能延续下去的香火传承之望。
师离站在李缓身侧,并未转头去看他,目光低垂,落在范如松那双枯槁如秋叶的手上,那双手曾执掌武当,挥动太极,如今却连抬起都费力。
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,感受到一丝冰凉,又缓缓松开,留下浅浅的印痕。
她想起探雪岭终年不化的刺骨风雪,想起二师兄邱阳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,更想起师傅秦云山那日渐模糊又令人心悸的背影。
这江湖早已失了快意恩仇的单纯,庙堂的阴影如无形巨网笼罩而下。
从福威镖局的灭门,到楚平澜的封剑,无处没有朝廷的大手笼罩。
白无疆的名字,就像一根淬了冰的毒刺,深深扎在每个武林中人的心头,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无力。
她心中百转千回,担忧如潮水般涌起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她深知李缓心之所向,亦知前路何等艰险,最终却只是将淡色的唇抿得失去血色,将所有翻涌的激烈情绪,死死地、无声地压回心底最深处,化作一片沉寂的苦涩。
另一侧,方秋鸿与袁九月交换了一个眼神,彼此都清楚看见对方眼中的凝重与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倦怠。
他们四人一路同行,历经生死,见识了太多的阴谋算计与无谓杀戮,对这片被无形巨手肆意搅动、人心惶惶的江湖,早已心生疏离与去意。
此刻见这千钧重担似乎就要落在好友尚且年轻的肩上,两人皆感同身受,胸中憋闷,却深知此事外人无可奈何,是与不是,都在那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一念之间。
袁九月纤细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方秋鸿的衣角,指节微微发白,最终,两人也无话可说,只能化为无声的叹息。
李缓依旧沉默着。
他望着窗外,目光似乎穿透了松枝,落在了更渺远的地方。
或许他看见了父亲李墨仙曾在此地迎风练剑,衣袂飘飘的模糊身影,或许他看见了千里之外长安城温暖的灯火与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气。
范如松的话语,像几枚沉重的石子,接连投入他本已波澜暗生的心湖,激起层层涟漪。
他只是一介书生,从进京赶考的路上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。
他从未贪图过武林权位,更无意于江湖霸业,现下内心深处唯一的渴望,不过是与身边之人求得一方安宁净土,远离所有纷扰。
但面对一位濒死长辈、父亲师兄,以整个门派存续为念又近乎卑微的最后托付,他那份生于骨子里的仁厚、不忍与责任感,让他无法硬起心肠,说出那个冰冷的“不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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