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傅说,这簪子沾了你的气,不能丢。”她轻声说,指尖摸着金箔补的地方,那里比别处暖些,“就像这裂了的缝,补补还能用,人心也是。”我望着她鬓角的花,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攥着簪子的模样,那时的倔强,此刻都化作了眼里的柔,像被月光浸过的水。
船尾的水纹里,秦淮河的灯火越来越远,像颗颗将熄的星。我望着她给琵琶调弦的侧脸,晨光落在她睫毛上,投下片浅影,像画里的人。忽然觉得,那翡翠摆件碎得好,若不是这场诬陷,我怎会明白,世间最该珍藏的,从不是什么玉簪扳指,而是眼前人鬓角的茉莉,是她跑调的琴声,是寒夜里师傅卖掉的紫檀琴,是此刻握着我的、带着薄茧的指尖——这些才是能焐热日子的炭火。
云袖调好了弦,指尖落在弦上时顿了顿,抬头望我,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:“弹什么?”我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,金红的光映得她眼里一片暖,像浸了蜜:“《采莲曲》吧,这次,咱们弹准了。”她笑起来,眼角的泪还没干,却亮得像落了星子:“好,弹准了,一辈子都弹准了。”
她的指尖落在弦上,“铮”的一声,清越的音漫过芦苇荡,惊起一群白鹭,翅尖扫过水面,带起串串银珠。这次的“鱼戏莲叶西”,尾音稳得很,像被春风拂过的水面,再没颤过。师傅坐在舱里,摸着“松风”琴的弦,跟着哼起调子,他的嗓音沙哑,却把每个音都哼得准,仿佛眼前能看见那片荷塘,看见鱼在莲叶间游,看见我们年轻的模样——他虽然看不见,心里却比谁都亮堂。
船行到正午,云袖在船头晒被子,把那床松木香的棉被摊在船板上,阳光晒得棉絮蓬松,散出淡淡的香,是师傅琴坊里的味道。她忽然喊我:“沈先生,你看!”我走过去,看见她手里捏着片茉莉花瓣,是从棉被里抖出来的,干了,却还带着点香,边缘卷成个小圈,像她以前给我绣的荷包边。“是师傅琴坊里的茉莉,”她把花瓣夹进我的琴谱里,那本谱子是我从牢里带出来的,纸页发黄,却被她用丝线重新装订过,“留着做个念想。”
我望着远处的淮扬码头,炊烟袅袅,像幅淡墨画。忽然想起王老爷攥着扳指的手,指节发白的样子;想起赵三摔碎的翡翠摆件,玉碴溅在“松风”琴上的疼。那些都成了过眼云烟,像被风吹散的芦花,连痕迹都留不下。此刻怀里的琴谱,船头的茉莉,身边的人,才是实实在在的日子,像琴身的木纹,看得见,摸得着,带着温度。
师傅在舱里咳嗽了两声,云袖慌忙跑过去递水,她扶着师傅的肩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。师傅摆摆手,笑着说:“弹《平沙落雁》吧,我想听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喘,却藏不住高兴,像孩子盼着糖吃。
我坐在琴案前,拨动琴弦,音浪漫过水面,惊得芦苇荡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,翅膀拍打的声音和着琴声,像天然的伴奏。云袖靠在我身边,轻轻和着,她的声音软,像浸了水的棉,每个字都裹着暖意。师傅坐在对面,手指在膝头打着拍子,阳光透过舱窗落在他脸上,把皱纹里的沟壑填得暖暖的,像被手抚过的琴弦。
忽然就懂了,师傅说的“弦要绷紧,心要放宽”,原是这个意思。弦绷紧了,才能弹出清亮的音;心放宽了,才能容下那些磕磕绊绊。纵使有过断弦,有过裂痕,只要心里的弦不断,日子就能弹出清亮的调子。就像此刻的《平沙落雁》,每个音都稳,每个转音都柔,像极了我们往后的日子,在淮扬的荷塘边,守着琴,守着茶,守着彼此,把苦日子弹成甜调子……
喜欢素心传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素心传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