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要画张像吗?”老画师抬头朝她笑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,胡须上沾着点墨,像只落了墨蝶。“我这画用的是矾绢,能存百年,把影子留住,等你走远了,回头看看,就像从没离开过。”他指了指画架旁的一摞画,用块青石压着,“你看那穿蓝布衫的小哥,去年往关外去,让我画了张,说等他娶了媳妇,就把画给孩子看,告诉他‘你爹当年在西湖边,也是个俊后生’。”阿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最上面那张画里的蓝布衫小哥站在柳荫下,手里拿着支柳条,笑得露出两颗白牙,连眼角的痣都画得清清楚楚,像能从画里走出来似的。
阿禾摇摇头,指着湖面说:“西湖已经替我留影了。”画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晨光里的湖面确实映着个清晰的影子,发间的紫藤花在水里轻轻晃,像在点头,连竹笛悬在腰间的红绳都看得真切,在水里漾出细碎的红,随着波流慢慢动。画师笑了,用袖口擦了擦眼镜片上的雾,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些:“还是姑娘说得妙,这湖水做的镜子,比我这颜料鲜活多了。”他忽然往画里添了只白鹭,翅膀张得大大的,翅尖沾着点藤黄,像沾了阳光,“给你添个伴,路上不孤单。”
离开断桥时,阿禾摸出竹笛,笛身被体温焐得发暖,笛孔里还留着她的气息,凑近了闻,有淡淡的竹香,混着点糖丝的甜。她对着湖面吹起《折柳》,笛音起时带着点涩,像刚睡醒的嗓子,有点哑,大概是刚才被糖丝粘了指尖,按孔的时候没按严。吹到第二句就顺了,调子在水面上打着旋,像只找家的鸟,低低地飞。笛声漫过水面,惊起一群白鹭,足有十几只,从三潭印月的石塔后飞出来,翅膀扇动的声音“扑棱棱”的,像谁抖落了把白扇子,往天边飞去了。
白鹭的影子掠过湖心的三潭印月,石塔在水里的倒影被搅得微微发颤,像苏燕卿弹琵琶时轻颤的弦。苏燕卿弹《折柳》到动情处,指尖总会带起弦的颤音,说“这是曲子在哭呢,舍不得人走”。那时她会停下手,望着窗外的紫藤花,眼神软得像水,“等你明白了这颤音,就懂得怎么把念想吹进笛子里了”。此刻笛音在水面上荡开,一圈圈涟漪里,仿佛真的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跟着水波往远处去了。
她望着白鹭消失的方向,天边的云被阳光染成了金红,像苏燕卿熬的糖稀,稠稠的,要滴下来似的。恍惚间仿佛看见苏燕卿正站在烟雨楼的廊下,听见了这笛声,笑着往她常喝的那盏茶里,又添了一勺暖。那茶盏是粗瓷的,米白色,边缘有个小缺口,是阿禾当年练笛时不小心碰掉的。当时她吓得直哭,苏燕卿却捡起碎片说“不碍事”,后来用金漆把缺口描了圈,说“这样看着像镶了金,更金贵了,就像我们阿禾,有点小缺点才可爱”。此刻仿佛能看见茶盏里的热气,混着紫藤花的香,在廊下绕了个圈,往南飘,飘进了她的心里,把五脏六腑都烘得暖暖的。
风从湖面吹来,带着水汽的凉,吹得发间的紫藤花轻轻晃,花瓣碰着脸颊,像苏燕卿替她簪花时的指尖。那时候苏燕卿总说她“毛手毛脚”,簪花时总要按住她的肩膀,“别动,戳到眼睛就不好了”。阿禾抬手按住发间的花,指尖触到花瓣的脆,像碰着段易逝的时光,却又觉得踏实——这花会陪着她过运河,走陆路,闯雁门,就像苏燕卿的话,像这《折柳》的调子,像所有藏在心里的暖,永远都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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