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人心最是经不得权力烹煮,就像铜器久浸在酸液里,总会生出锈来。石迁叔侄倒台后,魏进忠与徐靖的矛盾便彻底爆发——徐靖想独吞石家留下的家产与权力,魏进忠却不愿分权,两人明争暗斗,最终魏进忠先下杀手,除掉了徐靖。而魏进忠自己,也彻底失了收敛,他把掌管刑狱的理刑院化作自家刑堂,门口挂着“奉旨办案”的牌子,内里却私设公堂,凡是不依附他的官员,都被他罗织罪名抓来严刑拷打。有个户部官员只因不肯给他送礼,就被安上“贪墨”的罪名,打得皮开肉绽;他收受贿赂敢动军饷,北疆将士的冬衣钱都被他克扣大半,冻得有人断了手指。一次朕幸太学,听到学子们围在一起私骂“魏阉当道,国将不国”,声音虽小,却像针一样扎在朕的心上。归宫时恰遇徐贞在御花园撷菊,她穿一身月白宫装,鬓边簪着一朵黄菊,见了朕便停下脚步。她是徐靖的亲妹妹,兄长与魏进忠、石崇勾结之事,她并非一无所知,却始终不愿相信,直到徐靖身死,才知三人早已沆瀣一气。她不明着劝谏,只轻轻抚着花瓣,轻声道“陛下你看这菊,开得再艳,若生在污泥里,终是难掩浊气,不如早早拔除,免得污了园囿”。彼时朕正等着魏进忠露出全部马脚,不愿打草惊蛇,只当是她沉浸在丧兄之痛中胡言乱语,偏她又追问徐靖死因,言语间暗指魏进忠构陷,触了朕的逆鳞——朕最恨旁人干涉朝堂权术,一时动怒,摔了手里的茶盏,厉声令她闭门思过,没过几日便将她贬入永安宫冷院。如今想来,倒是朕委屈了她,她不过是个知晓兄长恶行、却无力阻止的可怜人,那句劝言,原是真心为朕着想。
有臣劝朕,是那个须发皆白的礼部老臣,他跪在丹陛之下,磕着头说“魏进忠虽有过,但亦有大功,不如削权留命,全了君臣情分”。朕闻言发笑,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惊得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——功过本就不是两本账,这朝堂从来只论成败,不问过程。朕常对身边人说,我朝向来以成败论英雄,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赢时,纵是雷霆手段,也会被称颂为光明磊落;输时,纵是赤子之心,也会被污蔑成龌龊之名。欲成大事者,哪能不沐唾沫腥风?当年朕重用魏进忠,御史台的奏折堆得像座小山,骂朕“宠信奸佞,败坏朝纲”;如今朕要杀他,又有朝臣私下议论,说朕“鸟尽弓藏,凉薄无情”。可这龙椅上的冷暖,从来不是局外人能体会的——他们只看到朕高高在上,却没看到深夜里朕批阅奏折时,案头摆着的青木堡惨败的战报,没看到那些战死将士的名册,堆起来比朕还高。
朕令李德元彻查其罪——满朝文武,唯有这位看着魏进忠长大的老总管,既镇得住理刑院的人,又能让魏进忠少几分防备。李总管接旨时,枯瘦的手颤了颤,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,说“老奴必不辱命,若进忠真的走了歪路,老奴亲自绑他来见陛下”。他虽已告老,却在宫里当差五十余年,心腹遍布,当下便点了当年跟着自己的旧人,乔装改扮查了三个月,不仅查清了魏进忠贪墨军饷、构陷忠良的罪证,更查到了他与徐靖、石崇勾结分赃的密信,那些信件被藏在魏进忠府里的暗格中,字字句句都是三人祸乱朝纲的铁证。卷宗送进宫那日,李总管亲自来见朕,老泪纵横地说“是老奴没教好他,忘了教他‘本分’二字,更没料到他竟与徐靖、石崇这般狼鼠为奸”。可他未等结案,便遭魏进忠余党下毒——那碗毒酒被混在李总管每日必喝的参汤里,是魏进忠亲自派去“伺候”义父的小太监送的。李总管刚喝了一口,就觉得腹痛如绞,他挣扎着要拿床头的密信,却被人按住,最终倒在自己的卧房里,临终前还攥着魏进忠小时候他给绣的平安符。消息传来时,朕正在看他送来的密折,字里行间都是他的赤诚与自责,说“臣定不辱使命,还朝堂清明,也还陛下一个公道”。他的灵柩归京那日,天降大雨,朕立在城楼之上,望着那面蒙着黑布的“李”字牌在风里摇晃,像一声压抑的呜咽,那一刻,朕才彻底断了留魏进忠性命的念头。徐靖已死,连李德元这等视他如子的恩师都能下毒手,这朝堂上还有谁是他不敢害的?行刑那日,魏进忠被绑在午门广场的立柱上,头发散乱,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,他望着城楼哭嚎,声音嘶哑地喊“义父都没舍得杀我,陛下为何要杀我”,却对自己与徐靖、石崇勾结的罪行半句不提。朕立在城楼远眺,风刮得面颊生疼,忽忆起徐贞在御花园中那番话,忆起她鬓边的黄菊。归宫后朕绕路去了永安宫,冷院的门虚掩着,徐贞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裙,就着窗棂透进的冷光缝补旧衣——那是朕当年赏她的一件云锦宫装,如今边角都磨破了。她见了朕只屈膝一福,没有哭诉,没有辩解,半句不提兄长的恶行,亦不问魏进忠的下场,仿佛这宫墙内外的风波,都与她无关,却难掩眼底的落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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