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日记在草屋,” 她的声音里带着水汽,像含着颗泪,“我不敢看。我奶奶说,那里面的字会咬人,看过的人都会睡不着觉。”
草屋的木桌上,日记本摊开着,封面是牛皮纸做的,已经被岁月浸成深褐色,页脚卷得像波浪。
第一页的字迹还带着少年气,笔画张扬如野草,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船,船帆上写着 “寻霜” 二字;
中间几页记着湖水涨落的时辰,“今日水落三寸,露白,见岸边长了新的蓝草”,字里行间总夹着干枯的蓝草,叶片已经脆如薄纸;
最后几页的墨迹洇开了,像被泪水泡过,笔画都在发抖,“九月初一,雾大,看不见对岸的灯”“九月初二,雨,蓝草又长高了些”“九月初三,湖水涨了三尺,她的船没回来”。
夏至的手指按在最后那句上,纸页簌簌发抖,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挣扎。
窗外的芦花被风吹得撞在窗棂上,“沙沙” 作响,像谁在轻轻叩门,又像谁在低声哭泣。
林悦忽然说:“我奶奶说,那年的夕颜花开得特别好,漫了整整一湖,白得像雪。苏公子就坐在湖边,一朵一朵地摘,说是要等她回来插满头。” 她说着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打开是晒干的夕颜花,花瓣已经变成褐色,“这是我奶奶收的,说是那年最后一朵夕颜。”
霜降把玉簪放在日记本上,两半朵夕颜花恰好拼在一起,缺口处严丝合缝,像天生就该是一对。
晨光从窗缝钻进来,在字里行间游走,金色的光线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,像在替那些未说出口的话,画上温柔的句号。
她忽然明白,有些错过不是结束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,像这玉簪与日记,跨越五十年,终究还是会相遇。
回程的船上,韦斌在船头放起了纸船,纸是柳梦璃染的靛蓝,船帆上用金粉画着夕颜花。船上点着的蜡烛像颗跳动的星,在水面上明明灭灭,映得周围的水波都泛着暖光。
“听说这样能把思念送到该去的地方,” 他望着纸船漂向湖心,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,“弘俊说,他祖宅的园子里,还长着五十年前的夕颜花种,是苏何宇当年亲手埋下的。等我们回去,就种在院里,让它们年年都开花。”
霜降把日记本抱在怀里,封面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,牛皮纸的粗糙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,让人觉得踏实。
湖水在船尾画出白色的弧线,像条正在愈合的伤疤,慢慢消失在远方。她忽然想起墨云疏说的话:有些故事,记着比忘了好,就像夕颜花,明知会谢,还是要开得轰轰烈烈,让看过的人都记得那份惊艳。
船过三道滩时,夕阳正把湖水染成金红,像谁泼了桶熔金。
远处传来柳梦璃的笑声,清脆如银铃,她正站在码头挥着靛蓝布,布在风中招展,像在召唤迷途的归鸟。
码头上还站着毓敏和墨云疏,毓敏手里拎着个食盒,想来是准备了热乎的饭菜;墨云疏倚着柳树,手里还拿着那本《水经注》,仿佛他们从未离开。
霜降抬头时,看见夏至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,在夕阳里泛着金边。原来最好的风景,从来都不是湖底的月光,也不是盛开的夕颜。
而是身边这个陪你看遍风雨的人,是无论走多远,总有个人在码头等你回家。
夜色漫上来时,船舱里点起了油灯。灯芯是新换的,火苗稳而亮,映得四壁都泛着暖黄。夏至在给日记本包书皮,用的是沐薇夏绣的夕颜花布,针脚细密如蛛网,花瓣上还绣着细小的露珠。
霜降趴在旁边看,见他指尖的疤蹭过布上的花蕊,那疤痕已经淡了许多,像条快要愈合的河。忽然觉得那些跨越半世纪的等待,都化作了此刻灯芯爆出的火星,暖融融地落在心上,像被谁轻轻盖上了棉被。
窗外的月光淌进船里,在书页上漫开,像谁在字里行间注满了湖水。那些未说出口的话、未完成的等待,都在这月光里慢慢舒展,像朵正在绽放的夕颜花,温柔地,铺满了整个长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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