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株红杏待春来,月下寒雪覆尖芽。
何不亭下嗅梅香,桃瓣也需过冬绽。
入秋望春冬……
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第三道水痕时,夏至终于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狼毫。笔尖残留的松烟墨还凝着一抹淡青,仿佛把整片夜色都揉进了笔锋之中,在微光下泛着幽深的色泽。
案头那枚平安符被清冷的月光浸得发白,边缘磨出的毛边像极了遇龙河畔褪了色的芦苇,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霜降鬓边的碎发重叠。去年此时,她也是这样垂着柔软的发丝,指尖轻轻捻着芦苇花絮,轻声说:“这絮像极了没化开的雪,藏着春天的气儿。”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。
他缓缓起身推开窗,夜风卷着半枯的梧桐叶猛地撞进来,在青砖地上滚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,倒比书房里铜漏的滴答声更添几分寂寥。那漏声一声声“滴答”,仿佛把时光都敲成了碎玉,散落在寂静的夜里。
院角那株老杏树是百年前祖上亲手栽种的,算来已有七代人相伴。树皮皲裂得像祖父掌心的纹路,深深浅浅里嵌着经年的风霜,枝桠光秃如老妪的手指,静静立在月光下,投下斑驳的影。
却在距地面三尺处,悄然鼓出一颗米粒大的芽苞,嫩生生的,仿佛蓄势待发,在枯槁的枝干间显得格外醒目。
夏至伸手轻轻去触,芽苞周围的树皮泛着浅褐,像裹了层旧棉絮,而那点嫩黄却在指尖下微微发烫,像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,灼灼地传递着生机。
连带着他的指尖都渐渐暖了起来,仿佛那芽苞的生命力正透过皮肤传递,一路蔓延到心口,驱散了夜风的寒凉。
这光景倒应了诗里“月下寒雪覆尖芽”的意境,只是繁城尚未落雪,先到的是父亲书房里冷得刺骨的禁令。昨日父亲还指着族谱严厉告诫他,夏家三代读书,断不能因儿女情长误了功名,指节重重敲在族谱上,“笃笃”声像直接敲在他心上,回荡不已。
“公子,韦公子在门外候着,说有鈢堂先生的手札。”老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打断了他的怔忡。老仆在夏家待了四十余年,看着夏至从小长大,也知晓这株老杏树的来历。每次修剪枝桠时,他都要念叨一句:“祖上栽树,后人乘凉,这树通着灵性呢。”去年杏子熟时,他还特意留了一筐最甜的,笑着说:“给霜降姑娘尝尝,这树认人,甜的都给心善的。”
夏至披衣出府时,正撞见韦斌踮着脚往门内张望,锦袍下摆沾着几根草屑,活像只偷食未遂的松鼠,模样既滑稽又急切,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鲜活。
见他出来,韦斌立刻晃了晃手里的素笺,笺角还沾着点桂花香,兴奋地说:“可算把你盼出来了!这鈢堂先生真是神仙脾气,明知夏大人禁了你的足,偏要托我给你送讲学笔记,还说‘知音难觅,不可因霜雪误花期’。”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。
他说着把素笺递过来,指尖还留着方才握过桂花糕的甜香,那香气淡淡萦绕,与夜风交织在一起,平添了几分暖意。
素笺上的字迹清隽如竹,墨迹里混着淡淡的松烟香,还掺了点桂花露的甜润,正是鈢堂先生惯用的笔墨,透着一股雅致,仿佛将整个秋日的清韵都凝在了纸上。
夏至指尖轻轻抚过“知音”二字,纸页的纹路微微硌着指腹,忽然想起去年黄山听课时,霜降在素笺上写的批注:“知我者,如夏风知蝉鸣”。彼时她笔尖轻点纸面的力道,仿佛还留在这笺页的纹路里。那天她还笑着说,夏家的老杏树若在黄山,定能与迎客松比个高下,“松有松的劲,杏有杏的韧,都是熬出来的风骨”。那笑声如风铃般清脆,至今未散。
“你可知霜降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就被韦斌拽着往街上去,袖口被扯得发皱:“别吞吞吐吐的!毓敏说今早见着霜降往听雪轩去了,还带了罐新沏的桂花茶,瓷罐是汝窑的,透着淡青,说是给鈢堂先生的。咱们这就去凑个热闹,保管夏大人的眼线插翅难飞 —— 我这招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绝吧?”
长街的青石板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发亮,像铺了层碎银。两侧的枫香树正落着红叶,叶尖泛着浅金,像被胭脂染过,落在青石板上,被风卷着贴在鞋边,像极了去年霜降绣帕上落下的线头。
转过街角时,忽闻一阵清雅的梅香,不是深秋该有的景致,倒像把春天的暖提前裹了进来。循香望去,只见柳梦璃立在 “玲珑阁” 的檐下,手里提着只竹篮,篮中红梅开得正好,花瓣边缘泛着浅粉,像被月光浸软的胭脂,晨露挂在瓣尖,坠而不落,一碰就顺着指缝滑下去,凉得像霜降去年给的薄荷糖。
“夏公子这是要往听雪轩去?” 她浅笑颔首,声音温润如暖玉,鬓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,“方才见着霜降姑娘,说要去给鈢堂先生送些书笺,还问起你院中的老杏树,说上次见时芽苞还没这么明显,‘像个揣着心事的小姑娘,藏着不肯露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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