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众人走到一处开阔些的地方,那发福的女道士站在一边,目光缓缓扫过身后的人,声音不高却清晰,带着些微的沙哑:“一、二……十五。”数完人数,她微微颔首,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,随即转身,朝白发女道禀明人都已到齐。
那白发女道微微颔首,领着众人往码头深处走去。月白的道袍在灰蒙蒙的雨雾里,像一串流动的光,很快汇入了喧闹的人群。
油纸伞上传来细密的敲击声,一行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进,耳边不时传来熟悉的声音——这些都是昨晚同船的旅客。
"快看,又是要去蜀地的玄门中人。"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青鸟微微侧目,认出这正是昨晚船舱中高谈阔论的其中一人。那人正看着远去的那一行女道士,脸上带着几分敬畏。
"哎呀,这世道如此,还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活啊。"接话的是昨晚那个唉声叹气的老者,此刻他拄着拐杖,步履蹒跚地走在人群中,浑浊的眼中映着阴沉的天空。
一时间,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混着雨丝的簌簌声漫开来,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絮,温温软软地裹在人群里。
可随着人流缓缓挪动,方才零星的交谈声渐渐歇了。每个人都敛了心神,目光盯着前方脚下的路,一门心思只想着尽快走出这片拥挤的码头 —— 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,身旁是摩肩接踵的人影,连呼吸都得顺着人流的节奏,哪里还有半分闲心说些旁的。
偶尔有人被伞骨碰了胳膊,也只匆匆道声 “借过”,便又埋头跟着队伍往前挪,整个码头只剩下雨伞摩擦的窸窣与鞋底踏过水洼的轻响。
青鸟的目光扫过人群,看见一位妇人。她此刻挎着包袱,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。两人都戴着斗笠,一眼看去,妇人斗笠下的脸上满是忧色:"看来,我也得去找慧海大师祈福,保佑平安才行。"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焦虑。
细雨斜斜织着,打湿了青鸟的衣摆,清韵代的裙裾也洇开几片湿痕。眼前的码头依旧拥挤,撑伞的人顾忌着伞骨碰着旁人,脚步不由得放得缓;没带伞的人急着找地方避雨,想加快步子,却被前后攒动的人影裹挟着,只能顺着人流慢慢挪动,任由雨丝打湿头发与衣襟。
正行间,一个男子扛着货物从旁匆匆挤过。他背上的包袱看着不大,却似坠着千斤重,压得他脊背弯成了弓,脖颈上青筋微微凸起。他身后紧跟着两人:头一个是三十上下的汉子,戴顶旧斗笠,身上粗布短褂洗得发白,手肘与膝盖处打着好几个层层叠叠的补丁,却浆洗得干干净净。他挑着副竹筐,两边筐里各塞着两个粗布袋子,鼓鼓囊囊的,瞧着像是新收的农作物,沉甸甸的分量把扁担压得弯成了月牙,竹筐几乎要擦着地面,每走一步,扁担便发出 “咯吱 —— 咯吱 ——” 的呻吟,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。
紧随其后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,背上背着个半人高的背篓,里面满满当当堆着乌桕树的果实 —— 那果实圆滚滚的,紫黑中透着油亮,果壳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,其间夹杂着不少嫩绿的乌桕叶,叶片边缘带着雨后的水润光泽,瞧着分明是刚从树上采摘下来不久,还带着山野的清润气息。背篓口用草绳松松捆着,以防果实滚落,沉甸甸的分量压得男孩的肩膀微微倾斜,却仍咬着牙紧跟在前面的汉子身后。
男孩身子往前躬着,雨珠顺着斗笠边缘滑落,滴在地面上。可他躬着的脊背让背篓与后背间留出一道缝隙,雨水顺着那缝隙往里钻,早已把他的后背浸透,深色的水痕顺着衣摆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淡淡的湿印。
三人脚步匆匆,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,只埋头跟着人流往前赶,肩上的重担让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吃力,却又透着一股不肯停歇的韧劲。
青鸟一行人在人流中前行,转过一个拐角,码头的喧嚣渐渐远去。青石板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清冷的光泽。
青鸟一行人寻了处宽敞些的角落站定,雨丝斜斜落在肩头,刚掸了掸衣上的湿痕,便见崔台硕主仆也寻了过来。他手中油纸伞轻轻一旋,抖落伞沿的水珠,望着青鸟朗声笑道:“青鸟君,崔某打算在江陵府盘桓几日,也好细细瞧瞧这里的山水风物。不知青鸟君可愿同行作伴,共赏一程?”
青鸟闻言,拱手回以郑重:“崔兄盛情,本是美事。只可惜在下此行有要务在身,实在不敢耽搁半分。” 他略一停顿,眼中漾开笑意,“待日后我到了长安,定当登门拜访,再邀崔兄相聚。”
“好!” 崔台硕眼中亮起几分期待,深深一揖:“那就盼着青鸟君早日赴长安,届时你我再把酒言欢,畅谈诗赋!”
青鸟亦拱手还礼,语气恳切:“崔兄此番赴考,必是前程似锦。长安再见时,我可要再听兄台赋几首好诗。”
说罢,崔台硕生怕青鸟记不清,特意放缓了语速,将自己日后在长安落脚的会馆名号、具体街巷细细告知,末了又叮嘱一句:“那会馆就在朱雀大街附近,极好寻的。青鸟君到了长安,务必遣人捎个信,崔某定当扫榻相迎。” 言语间满是真切的期盼,仿佛已预见日后长安相聚、共话诗文的光景。
崔台硕又转向青鸟身侧的清韵代与樊铁生等人,一一拱手作揖:“诸位保重。” 清韵代颔首浅笑,樊铁生与王秀荷姐弟亦纷纷还礼,雨声里掺着几句 “珍重”“一路顺遂”,温温软软的,在雨幕中荡开轻浅的回音。
待彼此再次拱手作别,崔台硕便带着书童转身融入人流,油纸伞面在雨里渐渐远去,终是汇入了街边连绵的伞影中。
青鸟一行人立在原地目送片刻,才转身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,往江陵府街道深处走去。雨水打在伞上簌簌作响,混着远处隐约的市声,成了初入江陵府的第一支调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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