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,苍白的脸上寒霜更甚。
那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扫过齐源抖如筛糠的身体,并未停留,最终落回到凌子敬手中那枚崭新的铜钱上。
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钱币,一丝腥甜涌上喉咙,被他强行咽下,肩背处的伤口因情绪牵动传来尖锐的闷痛,他放在椅扶上的手指微微收拢。
就在齐源磕头哀告、整个大堂空气凝滞之际,角落中一个清亮的嗓音蓦然响起,“大人!凌大人所疑有理,这铜钱确有古怪!”
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——是陆棉棉。
她已从角落迈出一步,神色异常凝重,眼神不再是府衙门前与小乞丐对峙时的急切,而是沉淀出一种历经市井磨砺的沉稳与锐利。
她没有看地上失魂落魄的齐源,而是径直走到放着那些铜钱的托盘前。
她先是掂了掂托盘里一枚未折断的新钱,又立刻从怀中摸出自己日常使用的几枚磨损得锃亮、边缘已磨圆的旧铜钱,分置左右手心,反复掂量对比。
“诸位请看,”陆棉棉的声音清晰地在大堂中回荡,“同样是铜钱,左手这几枚是市面流通多年的旧钱,入手沉稳坠手。而这托盘上的新钱……”
她又掂了掂那枚崭新的铜钱,眉头紧锁,“明显分量轻飘了许多!就像拿着一片薄薄的铜片,绝无铜钱该有的压手之感!”这个简单的掂量对比,以最直观的方式佐证了凌子敬所言“分量轻于规制”。
但这还没完。陆棉棉的目光扫过托盘里那枚被凌子敬掰断的铜钱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,仔细观察横截面。
“大人,诸位大人,”她将那断口亮出,指尖划过断茬,“请看这断口!真正的铜钱,其断口应是铜芯质地的红黄色,有金属光泽。但此钱断口晦暗,灰白相间,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锡铅灰斑,更像砂砾杂质的颜色!这绝非精铜应有的色泽!”
她的指尖用力摩挲了一下断口边缘,“而且,触感格外松脆易碎,稍稍用力就能捻下粉末,绝无精铜的韧性!”
凌子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微微颔首,“陆捕快观察细致入微,正是此理。质地松脆如土块,杂质杂生,绝非正经铜矿炼制。”
陆棉棉得到了县丞的肯定,心中底气更足,她回身望向大堂侧壁悬挂的一盏黄铜油灯。
灯火正灼灼燃烧,散发着热量和微弱的气味。
“大人,若还需一证,可试‘火验’之法!”她快步上前,小心地从托盘中取出一枚新钱,走到油灯旁。在众人屏息注视下,她捏着那枚铜钱,将边缘一角,缓缓贴近那豆大的灯焰。
起初并无明显变化。
但数息之后,当铜钱边缘被烧得微微发红时,一股极其刺鼻、不同于寻常铜锈或火燎的古怪气味骤然弥漫开来!这气味辛辣中带着焦糊和一种说不上来的金属腥气,绝非精铜燃烧或加热时散发的味道!
更令人惊骇的是,在灯焰持续灼烧下,那铜钱接触火焰的部分,竟开始悄然扭曲变形,表面析出一层细密灰黑的油光状浮物,随即冒出缕缕带着异味的青烟!
陆棉棉立刻将其移开灯焰,但那变形和浮物已清晰可见,刺鼻气味犹在堂内飘荡。
“大人请看!”陆棉棉将变了形、布满污迹的新钱举高示众,声音带着市井中练就的、揭示骗术时的笃定,“此等铜钱,遇火不坚,轻飘易熔,味异形变!分明是在熔炼时掺入了大量劣质矿渣!绝非遵循朝廷铜锡比例规矩、由官家铜料精炼而出的正经铜钱!凌大人推断无误——此乃私铸之假钱无疑!其形新如初铸,实乃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!专为掩盖其偷工减料、鱼目混珠的劣质本质!”
这一连串的操作——掂量轻重、细察断口、再行火验,每一步都结合了陆棉棉在市井中摸爬滚打、与各种货物甚至骗术打交道的宝贵经验。
每一个现象,都用最直观、最令人信服的方式,彻底坐实了凌子敬的判断。
薛煌的目光牢牢锁在陆棉棉手中那枚变形的假钱上。
他强压着喉间翻涌的气血和伤口的剧痛,声音低沉沙哑,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,如同寒冰裂开的第一道罅隙,“齐县令,”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彻底瘫软、如烂泥般的齐源,“你治下扬州……竟出了如此大案?私铸假钱,祸乱民生,动摇国基!”
小覃子早已面色铁青,看着地上那堆假钱,如同看着一摊即将引爆的火药!这哪里是简单的“贼赃”?这分明是捅破了天!
陆棉棉心中亦是惊涛骇浪,她放下那枚烧过的假钱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大堂通往后衙的门——那里还扣着那个带来假钱、并指向“粉裙小姐”的小乞丐。
这假钱似乎也是从玉佛寺那个方向被带到众人面前的,是否冥冥之间自有指引?是否这件事情与与慧觉大师之死有着分不开的关系……
凌子敬此时亦面色凝重,缓缓向薛煌拱手:“大人,私铸假币,其害甚于水火猛兽。此案重大,当务之急,需彻查假钱来源,并……”他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后衙方向,“并且现在这个假钱恐怕已经在市面上流通,应该立即让衙门中的捕手去下发告令。若是遇到这样的假钱,一律查收,禁止继续霍乱扬州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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