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瑶,人一生的风景有许多,若只流连于一处清韶风月,便会错过万千皎皎星榆。婵月娟娟自是嬿婉良时,然有一夕欢愉已是足矣。悲欢离合,自有缘法,却不必执念于此。若无阴晴圆缺之事,又何来浮生锦卷呢?”
金秋的风吹过杏华阁的庭榭,撷去一院芳愁,卷入宜华宫的玉帘红幔。宋湘宁轻轻拂去兰若的漫漫碧泪,柔声道:“不哭了,离宫的日子没几天了,我们好好说会话。”
兰若握住宋湘宁的手,泪眼朦胧,哽咽道:“娘娘就一定要赶奴婢走吗?”
宋湘宁轻轻抚过她额前的细发,声音温和如暖春的溪水:“我不想赶你走,我们自幼时便一直形影不离,虽为主仆,可实然情同姐妹。我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家人。可正因如此,我对你才更比雪信她们要更加珍重。你如今十八了,正是娇花一般极好的年华,我不愿让你跟着我在这宫里白白蹉跎一生。你应有你的人生,何必要同我紧紧系在一处。你虽愿意,我却不忍。我想看着你乘此韶光正盛,逐之所向,赴之所往,不会如那些白头宫女一般,春华落尽,满怀萧瑟。”
兰若啼哭不已,宋湘宁情知需她自己想明白了才好,遂让她回耳房歇去,近两日不必来侍奉。待其走后,宋湘元方踏阈而入。见妹妹愁眉不展,她柔声劝道:“万物各有适,人生且随缘。兰若是个有谋划有心气的,你也不必太为她思量。其实出去也未必是千般好处,犹是见了紫禁城的繁华后。她若一心侍主,执意要留下来,你二人情谊匪浅,相伴一生,又何谈不好呢。”
宋湘宁极力一笑:“许是近来秋意兴浓,我也越发伤春悲秋起来了。姑娘们大了,我不想误了她们一辈子,总想着早早替她们打算了才好。许姐姐去后,因没有生前特令,她身边的晴霖倩画按例都被打发去了皇陵守孝,下半辈子守着凄凄方寸之地。我,我怕……”说到许清宜,她眼圈逐渐红起,声音愈发哽咽,再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宋湘元拍着她的背,轻声细语道:“你如今万千宠爱,富贵已极,何必如此迎风流泪,白白思索那些虚妄之事。你如今得帝王椒房之宠,又生有皇子,甚得皇上疼爱,那样的事,永远都落不到你的身上。”
她取过妹妹腰间的帕子,轻轻给她擦去泪痕:“罗隐的诗文素来多以书陈怀才不遇的愤懑,我只喜欢他的一句,‘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’,甚为豁达开朗。眼下你正处人生得意时,得尽欢时需尽欢,何苦来忧形已役呢?”
宋湘宁低低应着,任姐姐为她拂去一树梨花春雨。宋湘元忽而笑道:“这不是那时我托兰若带给你的帕子吗?你竟一直用着。”
宋湘宁抑去泪意,微微一笑:“这是姐姐亲手绣的,我岂有不珍视的道理。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不多,这帕子算其一。每日带在身边,便如姐姐在一旁陪着我一样,也能稍行慰藉思乡之情。”
宋湘元解下腰间香囊,眉眼如新月般弯起:“这却是我们姐妹俩想到一块儿去了。你瞧这是什么?”
宋湘宁不过一眼便认了出来:“哎呀,这不是姐姐十九岁生辰那年,我给姐姐绣的荷包么?”她面上赧然:“那时笨针拙线的,难为姐姐肯一直带在身上。等明儿我替姐姐做个新的来,换了这个丑东西罢。”说着,要伸手去拿。
宋湘元侧身躲过,脸上笑语盈盈:“那可不成,这上头的带云误雪可是我最喜欢的,日日舍不得离手,哪能让你轻易夺了去。”
宋湘宁思及往事,嗤地一声笑了道:“这花样本是照着你从前画的那幅杏花画儿绣的,却到底绣得不成个样子,没得了那画儿半分精髓。”
宋湘元扬唇:“你善画清竹,我爱画杏花,本不是同一物,也是强比不得的。玥儿的竹是一绝,便是相于文苏之流,定也是不逊的。难不成皇上就没赞过妹妹吗?”
宋湘宁笑吟吟道:“皇上可没赞过我,倒是真心实意地称了姐姐的那幅带云误雪,只道是‘柔而不飘,媚而不艳,浅处如雾,深处若霞,诚然是一幅好画’,很是赞不绝口呢。”
宋湘元淡然一笑,未与多言。心里却早已如江水滟滟,漾出千里。似乎有只小雀儿在那里怦怦跳动,百啭千声,娇啼恰恰,搅动了一方春梦。
这日下朝,公西韫召了内阁与礼部诸臣至御书房议事。待屏退内侍,他才拿起一份奏折沉声道:“斡难兀惕大汗那尔格图去岁遣使求亲,愿以元妻所出之赛罕公主适于我大靖,此为两国修好之良机。且齐国长公主亦奉先祖之命赴澍和为后,授典章之制。这一娶一嫁,皆定于来年春暮,诸卿以为,仪注可有疏漏之处?”
时言率先拱手道:“陛下圣虑周详。北漠示好,愿与我国结秦晋之谊,乃造福两国民生之善事。而滇南虽小,然地处咽喉,先祖之诺不可轻违。礼部所拟仪注,臣等已详阅,赛罕公主聘礼依亲王例,齐国长公主嫁妆亦照皇室女加倍,以示天朝怀柔,并无不妥。”
章仪谦随之接口道:“臣以为时大人所言甚是。唯有一处,臣经思量后觉略有或缺。斡难兀惕使臣前时来朝之际曾言明,赛罕公主出嫁,将由其胞兄,即大汗长子古木尔楚格台吉亲自护送,以示郑重。我朝送齐国长公主南下,亦需遣一德高望重之宗亲,方显礼数周全。”
公西韫放下奏折,略作沉吟:“诸卿以为,当派何人为善?”
宿云先上前一步,进言道:“陛下明鉴,臣伏惟肃亲王乃先皇长弟,地位尊崇年高德劭,且长居京城,可当此任。一来以彰天朝威仪,二则可示我大靖之重。既增公主之势,也修同盟之好。”
公西韫长眉微拢,摇头道:“肃亲王是因身体不好才常年留住京城,不曾去往封地。南下之行山高路远,车马辛劳。若生不虞,朕心何安?”
章仪谦思忖片刻:“不知陛下觉璋佑王如何?璋佑王是为宣宗幼子,宣宗在位时也曾接待过澍和国使。此次前去,既可全旧日之谊,也可尽今朝所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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