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波妞:
你正蹲在厨房灶台前,把两只白瓷杯并排放着。
左手拎着的热水壶“咕嘟”冒热气,右手攥着的冰豆浆袋上凝着水珠,在台面上洇出小圈湿痕。
晨光斜斜切过纱窗,照得你睫毛上的碎光像撒了一把金粉。
今早,你系的围裙还是去年我绣的那只,领口歪歪扭扭别着一颗红豆,是上周熬粥时掉进去的,你说“当个扣子正好。”
入夏,头个闷热天,我们在餐桌旁抢杯子,差点把豆浆洒在你刚买的《中庸》上。
我举着冰豆浆往你嘴边递,杯壁的寒气沾在你鼻尖,凉得你缩了缩脖子:
“冰镇的伤胃,你忘了上次疼得蜷在沙发上,让我给你焐肚子?”
你伸手就来夺,掌心的温度透过杯壁传过来,像一团小暖炉。
我偏不给,脚在桌下勾住你的拖鞋:
“热豆浆喝着像吞云,冰的才够劲,你看楼下王伯,大清早就在树荫下喝冰绿豆汤。”
拉扯间,两只杯子“哐当”撞在一起,冰豆浆溅在你手背上,你“嘶”了一声,却先抓过我的手去摸你那杯热的:
“你看,这样中和一下就不烫了。”
指尖相触时,我突然发现你虎口处有一道浅疤,是去年给我煮豆浆时,被溅出的热汤烫的,当时你还嘴硬:
“这点小伤,比你喝冰豆浆闹肚子强。”
那天的豆浆,最终混在了一起,冰的清冽撞进热的温润,在瓷杯里晃出细密的泡沫。
你舀起一勺吹了吹,递到我嘴边:
“尝尝?像不像暮春的风,不冷不热的。”
我抿了一口,忽然想起外婆的老瓷碗,她总说“做豆腐脑要‘三分热七分凉’,才养人”。
那时我不懂,只觉得她磨豆浆的石磨转得太慢,现在倒品出一点意思来——快了出浆少,慢了豆子沉底,不疾不徐才正好。
你突然眼睛一亮,举着两只杯子凑过来,杯口沾着的豆浆渍还没擦。
“我有个绝妙主意!”
你把冰镇豆浆往我面前一推,热的往自己跟前一放:
“太极生两仪,冷热相济——你的冰倒三分之一,我的热倒三分之二,摇匀了喝!”
说着就往杯里倒,手一抖溢了满桌,你慌忙用舌头去舔,被烫得“嘶嘶”吸气,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松鼠。
我抢过杯子笑得直不起腰:
“祖宗,您这哪是调豆浆,是给豆浆开联欢会呢?”
你不服气地抢回去,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着兑,眼神专注得像在拆炸弹。
“看好了您内!”你突然举起杯子,阳光透过豆浆,在天花板上投出一片晃动的光斑,“这叫‘和而不同’,就像你爱冰爽,我偏喜温热,倒在一个碗里,倒成了独一份的滋味。”
上周三,请李教授来家里吃早餐,你五点就爬起来煮豆浆,灶上炖着热的,冰箱里镇着冰的,还特意找出两只带青花的小碗。
李教授捧着一碗温豆浆笑:
“你们这是把‘执两用中’喝进了嘴里。”
他说,年轻时跟师母总为喝茶吵,一个要滚烫的,一个要晾温的,后来各倒半杯,倒喝出了“和而不同”的滋味。
临走时他赠了一幅字,写着“饮和食德”,现在就挂在餐桌上方,墨香混着豆浆的甜,成了厨房的新味。
今早我醒时,发现你在两只杯子上画了刻度。
冰豆浆那杯标着“三指高”,热的标着“齐杯沿”,中间用红笔描了道线:
“这是中和线,多一分太烫,少一分太凉。”
你举着杯子给我看,指尖沾着的豆浆沫蹭在杯壁上,像一朵小小的云:
“就像你总爱往我这边挤的睡相,差一寸嫌远,多一寸嫌挤,刚好挨着最舒服。”
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,你出差那周,我自己热豆浆总掌握不好火候,要么烫得龇牙,要么凉得缩脖子。
后来在你枕头下翻到一本笔记,里面记着“:
她喝豆浆要温的,热豆浆晾三分钟,加两匙冰的正好”,旁边画了一个歪脑袋的卡通小人物,正举着杯子吹气。
那天,我对着笔记喝了一杯温豆浆,眼泪掉进去,却尝出一点咸咸的甜。
你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刻度,蓝线像一条蚯蚓,红线快跑到杯底。
“我昨晚研究半宿,冰镇的倒到这道蓝线,热的加到红线,保准不烫不凉!”
你得意地晃晃纸条,“这叫‘写意派刻度法’,精髓在于心领神会。
就像我知道你喝到第三口准要皱眉——嫌不够甜;就像你明知道我煮豆浆爱多放半勺糖,还总说‘太甜了太甜了’,转头却把碗底舔得比洗过还干净。”
此刻,你正把温豆浆往我面前推,杯沿的热气混着冰豆浆的凉雾,在晨光里缠成小小的云。
窗台的麻雀“扑棱”飞走了,也许是被你这炸毛样吓着了。
你突然“嘘”了一声,举着调好的豆浆,递到我嘴边:
“别闹,尝尝!我跟你说,这比例是我精确计算过的——冰镇的占三成,像你那点小任性;热乎的占七成,似我这满腔老陈醋般的关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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