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我哪是执着于那些旧唱片,不过是贪恋里面藏着的时光。
就像你送我的那支铱金钢笔,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“锦”字,是你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。
你第一次给我看时,指尖还缠着创可贴,“试了三回才成,怕太丑你不肯用。”
现在这支笔正躺在我手边,笔尖凝着一滴墨水,像你每次看我写字时,眼里藏不住的光。
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听贝九的那个冬夜吗?
你穿了深灰色西装,领结打得一丝不苟,却在音乐厅门口,盯着我的牛仔背带裤发愣——裤脚沾着去植物园写生时蹭的青苔,口袋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干。
你急得团团转,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条藏青色丝巾,笨手笨脚地往我脖子上系,结打了三次都散了,最后,干脆把丝巾绕成圈往我头上一套:
“算了,当披肩!就算是哲学家,也得允许世界有不按剧本走的角色。”
可当《欢乐颂》的合唱像潮水般漫过来时,我悄悄偏头看你,发现你根本没看舞台。
聚光灯在你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,你盯着我跟着节奏轻点的脚尖,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,掌心烫得像揣了一个小太阳。
散场后走在落雨的街上,你忽然说:
“席勒写‘欢乐女神,圣洁美丽’,我以前总觉得是修辞。可刚才看你晃腿的样子,突然明白——能让你眼里冒光的东西,才是最实在的真理。”
你就是有这种本事,能把那些拗口的哲学术语,熬成带着烟火气的甜汤。
上周,我对着论文选题愁眉不展,你坐在对面帮我剥橘子,橘瓣上的白丝都摘得干干净净:
“福柯说,知识是权力的建构,你写论文不是跟文字较劲,是在给自己搭梯子呢。”
结果,那天后半夜,我被台灯的光晃醒,看见你趴在书桌上睡着了,笔记本上写满了从胡塞尔到伽达默尔的批注。
页边空白处画着一个圆滚滚的小橘子,旁边标着:“给她补充维生素”。
说到橘子,这让我想起在布鲁塞尔迷路的那个雨天。
我们拖着行李箱在老城区转了快一个小时,你的帆布包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,里面装着我买的两本旧书。
我饿得直望街角的巧克力店,你突然拉起我的手往巷子里跑。
石板路滑得很,你走两步就回头扶我一下,皮鞋后跟沾着的泥点溅到裤腿上,像开了一串小黄花。
那家百年老店的木门上挂着铜铃铛。
老板娘戴着玳瑁边老花镜,看见我们浑身湿透的样子,笑着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热巧克力:
“当年,我先生追我时,也在这巷子里迷过路。爱情啊,就像这巧克力,苦得人皱眉时,偏偏要多嚼两口才肯罢休。”
你当时买了一盒海盐焦糖味的,非要我闭着眼睛尝。
巧克力在舌尖化开的瞬间,你忽然低头在我耳边说:
“等答辩结束,我们来这儿拍婚纱照吧。让老板娘做个巧克力捧花,花瓣上要刻上你喜欢的乐队名字。”
雨珠顺着你的发梢,滴在我手背上,凉丝丝的,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焐得发烫。
我总笑你不懂浪漫,可你偏能在最狼狈的时刻,把寻常日子酿成酒。
就像此刻,耳机里的新歌转到间奏,钢琴声叮叮咚咚的,就像去年冬天你在雪地里给我唱跑调的《从前慢》。
当时,你哈着白气,睫毛上结着小冰晶,唱到“车马邮件都慢”时,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杯:
“刚买的热可可,比歌词里的甜。”
你发来消息时,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提纲发呆。
光标在“解构主义”几个字后面闪来闪去,像一只焦躁的小甲虫。
你的消息框弹出来时,我差点碰倒手边的咖啡杯——那是你早上泡的,用的是我喜欢的哥伦比亚豆,加了两勺糖,杯壁上还留着你擦过的指印。
人们总说,爱要轰轰烈烈,要把对方写进余生的计划里。
可我觉得,真正的爱,藏在那些不值一提的瞬间里:
是你记得我喝咖啡要晾到五十度才肯喝;
记得我看电影总爱坐在后排靠右的位置;
记得我听到某段旋律时,嘴角会先于意识,扬起弧度。
就像此刻,夕阳穿过悬铃木的缝隙,在《人间词话》的某页投下光斑,正好落在王国维写“境界说”的段落上。
而我想起,你上次读这段时,特意把“有我之境”圈出来,在旁边写“她听歌时,就是我的世界”。
风从窗缝里溜进来,带着薄荷的清香,是你早上浇过水了,你总说“植物要喝带露水的水”。
于是,天还没亮透的时候,阳台总是先醒的。
你踩着拖鞋过来时,鞋跟蹭过地板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。
手里的小喷壶,早灌满了晾好的自来水,壶身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,握在手里凉丝丝的。
走到那排绿植跟前,你会先蹲下来看一会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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