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波妞:
午后的阳光,像被裁纸刀斜斜划开一道口子,漏进客厅时,正落在那只青瓷瓶上。
釉色被晒得发暖,瓶身的缠枝莲突然醒了似的,顺着光一点点爬——
不是藤蔓在动,是光影在釉面上淌,把那些卷叶、花苞都泡得软乎乎的,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瓶壁垂下来,在地毯上开成一片绿。
这是你上个月从景德镇背回来的宝贝:
“新家的装点得有烟火气,瓷瓶最养屋。”
当时你背着它挤高铁,衬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汗渍,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,贴在脊背上。
可你把装花瓶的纸箱搂在怀里,胳膊肘弯得紧紧的,指节都泛了白——比护着那台存着三年方案的笔记本电脑,还要当心。
过道里有人推着餐车经过,纸箱角被撞了下,你猛地侧身把它往怀里收,像是怕里面的青瓷被惊着。
邻座的阿姨问“这里面是啥宝贝”,你咧嘴笑,汗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掉,砸在纸箱上:
“是个瓷瓶,师傅说釉色里有雨过天青的气儿,得小心待着。”
现在想起你当时的样子,怀里的纸箱像揣着一团月光,后背的汗却像淌着一条河。
原来有些珍视,从不用言语说破,就藏在那微微佝偻的脊背里,藏在被汗湿的衬衫裹着的、不肯松懈的胳膊弯里。
进家门时,你献宝似的打开箱子:
“快,你闻,这瓷土带着窑火的香呢。”
你又用指腹摸着莲纹说,“老匠人讲,缠枝莲是‘生生不息’的意思,新家住着,就得有这样盘根错节的气脉,才叫过日子。”
窗台的薄荷新抽了芽,嫩得能掐出水。
我踩着小板凳去够,想折两支插进青瓷瓶里——你总说“花草得配好瓷,就像好茶得配好壶”。
可胳膊刚抬起来,袖口就撞上了瓶身。
那一下轻得像羽毛扫过,青瓷瓶却像被惊动的鸟,晃了晃,突然从窗台跌下来。
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像冰面裂开的声音。
青瓷在地板上绽成一朵冷白的花,碎片溅到我的拖鞋边,有片尖尖的瓷茬擦过脚踝,留下一道浅红的痕。
我愣在原地,看着那些散落在月光白地毯上的碎瓷,突然想起你当时捧着花瓶上车的样子:
双手圈着瓶底,像托着一件稀世珍宝,连刹车时都要侧过身护着,说“这窑口的师傅快八十了,手稳得很,你看这釉色,是他独有的‘雨过天青’”。
“怎么了?”
你从书房冲出来的声音带着慌,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急促的响。
我还没来得及开口,你已经蹲下来,手指先碰的不是碎瓷,是我的脚踝。
指腹带着刚敲过键盘的温度,轻轻抚过那道红痕,喉结滚了滚:
“划到了?疼不疼?”
“瓶子……”我声音发紧,看着你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,晃悠悠的——是早上我帮你系领带时扯的。
你却没看那堆碎片,只是拽着我往沙发走,转身去玄关的药箱翻创可贴。
“碎了就碎了,”你撕开包装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刻意的轻松,“去年在老街见的那个锔瓷师傅,手艺不是一般的好,改天咱们把碎片收起来,让他给补补。老话说‘锔瓷如补心’,补过的瓶子,更有故事。”
我望着你蹲在我面前,小心翼翼往我脚踝贴创可贴的样子。
阳光落在你发顶,有根白头发特别显眼,像去年冬天落在你肩头的雪。
“可是……”
我想说那是你跑了三家作坊才选中的,想说瓶底还有师傅刻的小字“平安”,可话到嘴边,却被你抬头时的笑,堵了回去。
“你记不记得咱们租铁皮房那会儿?”
你突然开口,指尖在我膝盖上轻轻敲了敲,像在数着什么旧时光的纹路。
阳光从你指缝漏下来,在裤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:
“你把我妈给的那只搪瓷碗摔了,蹲在地上捡碎片,眼泪掉在铁皮地板上,‘啪嗒啪嗒’响,说‘这是她第一次见我,唯一塞给我的东西’。”
怎么会不记得。
那只碗边磕掉了一块瓷,露出里面的铁胎,碗心印着的红牡丹早就褪成了粉白,却是你妈妈之前攥在手里的物件。
那天,我洗碗时手滑,碗在地上炸成星星点点,我盯着最锋利的那块碎片发愣,突然想起她把碗塞给我时说的话:
“姑娘,胃不好,你多盛点热粥。”
眼泪就再也忍不住,边捡边哭,碎片划破了手指都没知觉。
是你冲过来按住我的手,掌心的茧子蹭得我虎口发麻。
你蹲在满地狼藉里,把碎片一片一片往起对,像在拼一幅没有图纸的画。
透明胶带在你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,把那些尖锐的棱角温柔地裹起来,最后举到我面前时,那碗歪歪扭扭的,像一只受伤的鸟。
你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:
“你看,还能装半碗饭呢。等以后有钱了,咱找金匠给它镶个边,比新碗还金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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