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滩被暴雨冲刷、却依旧在青石门槛上留下刺目暗痕的血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云微的视网膜上。她蜷缩在冰冷的蒲团上,湿透的素白孝衣紧贴着肌肤,寒意刺骨,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。传旨太监尖利的“领旨谢恩”如同淬毒的钢针,一遍遍在她死寂的脑海里穿刺回响,混合着沈砚那句石破天惊的“他该死”,还有他咳血离去时那弓起的、被雨幕吞噬的孤绝背影……所有的声音、画面,都成了扭曲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碎片,疯狂撕扯着她残存的意识。
“云姑娘,” 为首的太监上前一步,皮笑肉不笑,目光扫过地上那豁了口的玄铁令牌,又落回她毫无生气的脸上,刻意拖长的腔调带着冰锥般的寒意,“吉时耽误不得。请吧,随咱家去更衣,莫要让圣上久等,也莫要辜负了沈指挥使……一番‘苦心’。”
“苦心”二字被他咬得极重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两个深青色宫装的宫女如同鬼魅般无声上前,一左一右,不由分说地架住了云微的胳膊。那力道冰冷而强硬,不容抗拒。云微的身体软得像一摊泥,所有的力气早已在祠堂的对峙和圣旨的轰击下耗尽。她甚至没有挣扎,任由自己被半拖半架地从冰冷的地上提起来,双脚虚软地拖过潮湿的青砖,经过父亲那口尚未封盖的森然棺椁。
棺椁里,云崇山灰败的遗容在摇曳的长明灯下显得愈发模糊不清。那唇角凝固的暗黑血迹,像一道永恒的嘲讽,刺痛了云微麻木的神经。“勿信沈”……父亲蘸着心头血写下的三个字,最终被沈砚的袖袍抹去,变成了此刻勒在她脖颈上的、名为“赐婚”的绞索。
她被架出了祠堂。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,劈头盖脸地砸来,瞬间将她浇得透心凉。夜色浓稠如墨,唯有檐下惨白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,投下幢幢鬼影。视线穿过雨幕,祠堂前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石阶上,那抹被雨水稀释、却依旧顽强地洇染开的暗红血迹,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,烙在青石之上,也烙进了她的眼底。
沈砚的血。
他咳出的血。
云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暗红上,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起来。方才他咳血时弓起的脊背,那压抑不住的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痉挛,还有那从他指缝间汹涌溢出的刺目粘稠……一幕幕在她眼前疯狂闪回。她恨他,恨之入骨,恨他带来的所有疑团、痛苦与毁灭。可当亲眼目睹那象征着强大与冷酷的沈指挥使,在她面前咳出那样触目惊心的鲜血时,一种陌生的、冰冷的恐惧却如同毒藤,悄然缠绕上她早已冻结的心脏。
两个宫女面无表情,几乎是拖拽着她,绕过那片刺眼的血迹,穿过湿滑的回廊,走向后院一间临时被辟为“更衣之所”的偏僻厢房。厢房内点着几盏昏黄的灯,光线暗淡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熏香的混合气息,令人窒息。房间中央的矮榻上,赫然摊放着一套“嫁衣”。
那不是云微想象中的、哪怕在噩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的凤冠霞帔。
刺目的、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猩红锦缎,如同凝固的血液,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金线绣成的鸾凤纹样粗陋而潦草,针脚歪斜,带着一种仓促赶工的敷衍和冰冷入骨的羞辱。那鸾凤的眼睛空洞无神,长长的尾羽僵硬地扭曲着,与其说是祥瑞,不如说是垂死的挣扎。旁边搁着的凤冠更是简陋得可笑,几根粗糙的金丝缠绕着劣质的红宝石和珍珠,沉甸甸地压在那里,散发着金属的冷硬气息。
这不是嫁衣。这是裹尸布。是用皇权的冰冷和沈砚的“苦心”为她量体定做的、裹着她走向坟墓的裹尸布。
“请姑娘更衣。” 一个宫女上前,声音平板无波,伸手就要去解云微身上那件早已湿透、沾染着祠堂香灰和父亲棺椁冰冷气息的素白孝衣。
“别碰我!” 云微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,猛地一缩,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甩开了宫女的手。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两个宫女都愣了一下。
云微踉跄着后退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,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。她死死盯着那套猩红的“嫁衣”,眼中燃烧着最后的、绝望的火焰。“孝衣未除,父丧未葬……” 她的声音嘶哑,带着泣血的控诉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,“你们……你们就要我披上这身红?!天理何在?!人伦何存?!”
为首的太监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门口,抱着拂尘,冷眼旁观。此刻他嗤笑一声,尖利的声音像刀子刮过铁皮:“云姑娘,天理?人伦?令尊可是勾结外藩的‘罪臣’!圣上法外施恩,免你死罪,更赐下如此良缘,已是天大的恩典!你不知感恩戴德,反倒在此哭哭啼啼,不识抬举!莫非……”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云微苍白如纸的脸,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,意有所指,“……是想抗旨,步你父亲的后尘,让这云府上下,再无一个喘气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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