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云知微的视网膜上。
**庆州盐铁三千斤,换西夏战马二百匹。交割地:黑水渡。**
**经办:王参议。画押:**(那个模糊却眼熟的印痕,分明是兄长云知恒私章的一角!)
黑暗的柴房仿佛瞬间凝固了,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。云知微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,背脊崩裂的伤口浸出的温热血液早已变得粘稠、冰冷,紧紧贴在破碎的囚衣上,像一块沉重的、吸饱了污秽的破布。可此刻,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指尖那片滚烫的残页上。
兄长的笔迹……她绝不会认错。那清峻峭拔的风骨,是幼时父亲手把手教他们兄妹习字时,一遍遍强调的“立身如松,落笔有骨”。可这字迹承载的内容,却像最恶毒的诅咒,将“立身如松”四个字碾得粉碎。
盐铁走私!通敌西夏!
寒意不是从脚底升起,而是从骨头缝里,从五脏六腑深处,密密麻麻地钻出来,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。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。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像两只冰冷的手,扼住了她的喉咙。
不可能!绝不可能!大哥云知恒,那个连下属多报几钱银子都要彻查、被同僚暗讽“迂腐”的户部清吏司主事,那个在灯下教她读《盐铁论》、痛陈盐铁专营之弊、忧国忧民的兄长……他怎么可能?怎么会?!
她猛地摇头,动作牵动背伤,剧痛让她眼前发黑,几乎晕厥。是李琰!一定是他!是他伪造的!他伪造了兄长的笔迹,伪造了印痕,故意让这毒药蚀出这些字迹来击垮她!这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,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“假的……是假的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,指尖却死死抠着那片残页,指甲几乎要嵌进被毒液灼伤的皮肉里。她挣扎着,用尽全身力气,拖着剧痛的身体,一寸寸爬向那片被毒液浸透、焦黑狼藉的角落。她要再看清楚!她要找出破绽!兄长的清名,云家最后一点骨气,绝不能就这样被污蔑!
焦糊刺鼻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。她不顾指尖被残留毒液灼烧的刺痛,疯狂地在那些粘腻、滚烫的纸灰和焦炭般的残骸里翻找、拨弄。更多被毒液浸透的页面显露出来,在窗外惨淡月光的映照下,那些原本被墨迹掩盖的字迹,在碧绿毒液的腐蚀下,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画符,清晰地浮现:
> **延州生铁五百担,换金砂一箱。中人:赵。**
> **环州精铁……**
> **……交割顺利,王参议处打点纹银千两……**
> **……知恒画押……**
一笔笔,一桩桩,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数目……触目惊心。经办人“王参议”的名字反复出现,而那铁画银钩、带着云氏风骨的“知恒”二字,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地、反复地捅进她的心窝。每一次出现,都把她心中那个清正端方的兄长形象,撕扯得更加支离破碎。
“假的!都是假的!”她嘶声低吼,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被她强行咽下。她抓起一片焦黑的残页,凑到眼前,借着月光,死死盯着那个“恒”字最后的钩画——那是兄长自幼的习惯,收笔时总会带出一个极细微的、不易察觉的上挑弧度。眼前的字迹,那上挑的弧度,分毫不差!
“噗——”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,猛地从她口中喷出,星星点点溅落在眼前焦黑的纸灰上,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。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狠狠揉捏撕扯,痛得她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,痉挛般颤抖。背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,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,浸透了大片衣衫,带来一种失血过多的、深入骨髓的冰冷。
不是假的……这熟悉的笔迹细节……这桩桩件件指向明确的交易……兄长……他竟真的……
信仰崩塌的声音,远比柴房倒塌更震耳欲聋。支撑她熬过抄家、父兄问斩、母亲自缢、被囚受辱的所有精神支柱,在这一刻彻底粉碎。她不是为了所谓的清白才苟延残喘,她是为了那个她心中永远如松如竹、顶天立地的兄长!是为了证明云家并非佞臣!可如今,这唯一的、最后的信念,被这毒液蚀出的铁证,亲手砸得粉碎!
“为什么……大哥……为什么啊……”她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,破碎的呜咽堵在喉咙深处,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。绝望像冰冷的潮水,彻底淹没了她。不仅是为云家的覆灭,更是为兄长形象的崩塌,为她所坚守的一切意义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讽刺的笑话。活着……还有什么意思?
就在这时,柴房那扇沉重的门,再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
这一次,门开得很慢。一股寒夜特有的、凛冽的冷风猛地灌入,卷走了些许柴房的浊气,却带来了更深重的寒意。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,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微光,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压迫的轮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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