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冷。
那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、浸透了灵魂的寒冷。像无数细小的冰蛇,在血脉里蜿蜒、啃噬,将最后一点温热都吸食殆尽。云知微感觉自己沉在漆黑冰冷的深海里,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,被巨大的漩涡撕扯着,时而被抛上浪尖,窥见一线模糊的光影和令人作呕的、带着药味的腥甜;时而又被狠狠拽入无边的墨色冰洋,只有彻骨的寒和无声的窒息。
“……废了……这毒……烈……”
“……命硬……还没断气……”
“……沈大人……吩咐……冷院……”
一些破碎的、仿佛隔着厚重水层的音节,断断续续地撞击着她混沌的意识。是狱卒?还是……沈砚的人?冷院?那个据说曾冻死过数位失宠罪眷的、沈府最北边的荒僻院子?原来沈砚的“处置”,是让她在那活活冻死?也好……总比在这柴房里腐烂干净。
她甚至生不出一丝愤怒,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、连渣滓都不剩的麻木。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,沉重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顽石,连眼皮都重逾千斤。唯一清晰的,是左手里死死攥着的东西——冰冷、坚硬,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她同样冰冷麻木的掌心。
是那支乌木红玉簪。
即使在意识沉沦的深渊,即使在毒发濒死的剧痛中,她的手指,如同被某种绝望的本能驱使,也未曾松开过它分毫。仿佛那是兄长最后一点存在的证明,是她坠入地狱前唯一能抓住的、冰冷的墓碑。
剧毒的冰针感似乎消退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全身骨骼被拆散重组般的钝痛,每一寸皮肉都在无声地呻吟。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已是一天一夜。背上的伤口在寒冷中似乎冻结了,不再流血,但那凝固的痛楚却更深地楔入了骨髓。她试图动一动手指,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剧烈的、几乎让她再次晕厥的抽搐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缝中溢出,微弱得如同蚊蚋。
这细微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外面的人。沉重的柴门再次被推开,这次进来的不是李琰的温雅,也不是沈砚的沉默,而是两个穿着皂隶服、一脸不耐烦的粗壮狱卒。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更深的寒意,猛地灌了进来,云知微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啧,命还真大!居然还能喘气!”一个狱卒粗声粗气地啐了一口,捏着鼻子,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蜷缩的人影和她身边狼藉的污秽,“上头吩咐了,拖去冷院!这柴房还得关别人呢!”
“真是晦气!”另一个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过来,没有丝毫怜悯,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破麻袋,粗暴地抓住云知微一只胳膊,将她从冰冷的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。
“啊——!”背脊上凝固的伤口被这猛然的拉扯瞬间撕裂,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!云知微眼前一黑,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,喉头涌上大股腥甜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让那口血喷出来。
“磨蹭什么!装死啊!”狱卒不耐烦地呵斥,见她站不住,干脆一左一右,架起她两条胳膊,几乎是把她拖离了地面。冰冷的、粗糙的手像铁钳般箍着她,每一步拖动,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,尤其是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鞭伤,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。破碎的囚衣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着,黏在伤口上,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活生生地撕下一层皮肉。
冷汗和血水混合着,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。她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落叶,在狱卒粗暴的拖行中无力地摇晃。视线模糊晃动,只能看到污秽的地面快速地向后倒退,还有自己无力垂落、随着拖拽而微微晃动的脚尖。
冷……好冷……比柴房里的黑暗更刺骨的冷风,刀子般刮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。失血过多和剧毒的摧残,让她的身体早已失去了调节温度的能力。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,刺得肺腑生疼。
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,再一次濒临溃散的边缘。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,感觉身体被拖过冰冷粗糙的石阶,拖过落满枯叶、寒风呼啸的庭院,拖向那传说中吞噬生命的“冷院”。每一次颠簸,都让她攥着簪子的左手,因为剧痛而痉挛般收紧一分。
簪子冰冷尖锐的棱角,更深地嵌入她同样冰冷麻木的掌心皮肉里。
就在她被拖过一道高高的、布满冰霜的门槛,即将被扔进那散发着陈腐霉味和更深寒气的院落时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晰的脆响,突兀地在她紧握的左手中响起!
这声音如此之近,仿佛就响在她的骨头缝里!甚至压过了狱卒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!
云知微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响猛地刺了一下!她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自己紧握的左手上。
是簪子!
那支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、如同救命稻草般(或是如同索命符般)死死攥着的乌木红玉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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