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!都哑巴了吗!”王莽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。他抓起案上一份份奏报,狠狠摔在光洁的金砖地上!“南阳流民啸聚绿林山!青徐饥民赤眉为乱!关中盗贼蜂起,劫掠官道!还有这长安米价!”他指着另一份奏报,“一石粟米要五匹布帛!这天下……这天下还是朕的新朝吗?!”
死寂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。
大司空崔发知道躲不过去,深吸一口气出列。他手里捧着厚厚一叠各地官吏冒死呈上的密报,每一份都沾着民怨沸腾的血泪:“陛下……臣……臣等万死!然王田、私属之制推行三载,弊病丛生,实已难以为继!弊端有三:其一,豪强大户隐匿田产奴婢,阳奉阴违,法令难行;其二,小民困顿,或田地不足,或突遭变故急需用钱,却因田亩奴婢不得买卖,借贷无门,坐以待毙,转而从贼者日众;其三,农商凋敝,货流不畅,物价腾贵,怨声载道……此非臣民不愿行圣政,实乃古今异势,法度过于峻急,不合时宜啊陛下!”
“不合时宜?”王莽猛地站起身,冕旒珠玉激烈碰撞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他脸色苍白,指着崔发的手指微微颤抖:“朕依圣人之言,复三代之治,为的是天下为公!为的是耕者有其田!难道圣人错了?!难道这天下,就活该让那些蛀虫豪强吞噬殆尽?!”
国师刘歆见状,知道皇帝陷入理想破灭的巨大痛苦,急忙跪下:“陛下初衷至善,悲天悯人!然崔司空所言亦是实情。臣观天象,或有躁动……变法事大,不妨……权且缓行?”他斟酌着词句,不敢提“废止”。
“缓行?”王莽颓然跌坐回龙椅,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空洞的目光扫过殿中那些熟悉的面孔——这些曾和他一起标榜着“复古”、“大同”的心腹们,此刻眼神躲闪。他耳边仿佛又响起高庙前自己那情真意切的痛哭,想起金匮图中“天命所归”的耀眼文字。推行王田制,本是他证明自己不愧为“天命圣君”的关键一步!如今失败,岂不是打了天帝和赤帝的脸?岂不是证明他王莽……无能?
“陛下!南阳急报!”一名黄门侍郎连滚爬入殿,声音带着哭腔,“绿林山匪王匡、王凤部,昨夜攻破竟陵县城!开官仓,散粮于饥民!从者……从者已逾万人啊!”
如同一记重锤!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!
王莽闭上眼睛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良久,他睁开眼,眼中最后一丝理想主义的光芒彻底熄灭,只剩下疲惫的灰烬和帝王的决绝。他声音沙哑,如同砂纸摩擦:
“拟诏……”
“今……今制未备,民陷困境……复申明:诸名食王田,皆得卖之,勿拘以法。犯私买卖庶人者,且一切勿治……”
金口玉言,落地无声。这道自打耳光的诏书,宣告了推行仅三年的“王田制”与“私属令”,连同那个天下为公的井田梦,一起被扫进了历史的废纸堆。
警示: 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时,最深的痛并非伤痕,而是信仰崩塌的回响。承认失败,有时比坚持幻想更需要勇气与智慧。
5. 灰烬余温:废墟上的旧秩序与新火种
始建国四年春,废除王田奴婢禁令的诏书像长了翅膀,飞速传遍新朝的每一个角落。
南阳郡,豪强刘襄接到官府正式文书时,正在新纳的小妾房里听曲。他猛地推开怀中的美人,夺过文书,贪婪地扫视着每一个字。“废了!哈哈哈!终于废了!”他狂喜地冲出房门,对着管家嘶吼:“快!把那些压在箱底的地契!还有去年李家‘抵’给咱的三百亩河滩地的文书!都拿出来!给老夫晒晒太阳!再放出风去,刘家庄有上好水田出售!记住,价钱抬高三成!”沉甸甸的地契捧在手里,那质地、那墨迹,从未如此令人心醉神迷。压在心头三年的大石轰然落地,刘襄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快意,仿佛重新掌控了整个世界。
郡府大牢外的贫民窟里,陈禾蜷在墙角,听着破落户们议论纷纷。
“听说了吗?田又能卖了!奴仆也能买卖了!”
“唉,卖?咱有田可卖吗?家里那点破烂,谁要?”
“官府说‘一切勿治’……那以前偷偷卖儿卖女抵债的,是不是也没事了?”
“哼,没事?债主巴不得没事!正好名正言顺收了你的田、你的人!”
陈禾默默听着,眼神空洞。废除令于他,不过是废纸一张。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儿尸体已经冰冷僵硬——死于三天前的高热。他没有钱请医,也没有粮去换药。朝廷轰轰烈烈的“王田”梦碎了,他卑微的“活下去”的梦,也跟着一起碎了。他缓缓抬起头,望向遥远的南方。绿林山的方向。那里没有王田,没有私属,只有活下去的本能和手里冰冷的刀把。
几日后,陈禾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绿林山的崎岖小路上。一同消失的,还有遍布帝国州郡无数个像他一样走投无路的“陈禾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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