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纬笑了笑,没直接回答,只是说起他在广州的事:“我断的最后一个案子,是个寡妇,丈夫死了,她独自养大三个孩子,还替丈夫还了生前欠下的债。有人告她偷了邻家的鸡,我查访下来,才知是邻家自己的鸡跑进了柴房。我判那诬告的人赔礼道歉,还赏了寡妇两匹布——那是我自己的俸禄买的。”
他说得从容,杨洵却听得落泪。这正是叔父的性子,见不得好人受委屈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,屋里没点灯,杨纬的身影在暮色里却越发清晰。两个随从始终站在门口,像两尊石像。
夜渐渐深了,杨家门口围了不少邻居。他们只看见杨洵在屋里对着空气说话,时而跪拜,时而流泪,时而点头,都觉得奇怪。王二的娘捏着佛珠念叨:“莫不是杨相公的魂回来了?”
屋里,杨纬还在跟杨洵说阴间的事。他说阴间也有官府,只是比阳间更重实情,没有贿赂,没有偏私,“阳间的官若不公,阴间自有清算。但忠孝节义之事,却不论阳间官阶高低,只看真心。”
他说起一个老秀才,一生没中过举,却在荒年开仓放粮,自己饿死在家中,“这样的义士,我已将他的事迹报给阎罗王,许他来生得享富贵。”又说起一个女子,丈夫从军战死,她守着公婆,悉心照料,直到二老百年,自己也守了四十多年寡,“这样的节妇,阴间已为她立了牌坊,阳间虽无人知,福报却不会少。”
杨洵越听越入迷,先前的恐惧早已消散,只剩下敬佩。他叔父一生行孝仗义,如今做这判官,正是应了那句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”。
“叔父,您这判官,有府邸吗?”杨洵好奇地问。
“有,在阴间的忠义堂。”杨纬笑道,“只是不如阳间的官署气派,却也清净。”
正说着,门口的两个紫衣随从突然上前一步,对着杨纬拱手道:“府君,有一事斗胆建言。”
杨纬点头:“说。”
其中一个紫衣人道:“府君生前在范山下的石台读书,那里风光好,又离家乡近。如今您成了神明,何不就请乡邻在那里立个祠,一来方便百姓祭拜,二来也能让忠孝节义之事广为人知,劝化世人。”
另一个紫衣人也附和:“是啊府君,您主掌忠孝节义,立祠之后,百姓有疑难,或是想诉说自家的善举,也有个去处。”
杨纬听了,沉吟片刻,看向杨洵:“此事,你觉得如何?”
杨洵心里一动。叔父一生清贫,死后若能有个祠堂供奉,也是应当。而且,叔父管的是忠孝节义,立祠在此,或许真能让乡邻们更重德行。他赶紧点头:“好!我这就召集乡亲们商议,定要把祠堂立起来!”
杨纬笑了,眼里闪过一丝欣慰:“也好。只是不必铺张,能遮风挡雨便可。”
他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官袍:“时候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。阴间的差事也忙,往后怕是难再这样相见。”
杨洵赶紧跪下:“叔父保重!侄儿定不辱命!”
杨纬对着他深深一揖,转身带着两个紫衣随从往外走。走到门口时,他回头看了一眼,月光照在他脸上,温和如昔。
杨洵猛地从昏沉中惊醒,窗外天已微亮。屋里空荡荡的,只有桌上的书稿还摊着,炕沿上仿佛还留着一丝凉意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泪痕犹在。
“叔父……真的来了?”他喃喃自语,心里又惊又喜。他赶紧把夜里的事告诉了家人,杨家人听了,无不悲骇,又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要不要……告诉官府?”杨洵的堂兄迟疑着问,“立祠这样的事,怕是要官府允准才行。”
杨洵觉得有理,当天就写了呈文,详细说了叔父托梦之事,以及想在范山下石台立祠的请求,递到了县衙。可过了几日,县衙却没回信。差役说,县太爷觉得这事太离奇,杨纬生前只是个推官,官阶不高,又没有惊天动地的功绩,立祠不合规矩,驳回了。
“这可咋办?”杨洵急得团团转。他答应了叔父,不能食言。
邻居们听说了,都来劝他:“傻孩子,官府不允,咱自己立!杨相公是好人,就算没有祠堂,咱心里也敬他。”
张木匠拍着胸脯说:“我来做个木像!就放石台那儿,好歹有个祭拜的去处!”
张木匠的手艺在任城不算最好,甚至有些笨拙,平时只会做些桌椅板凳,从没刻过神像。他找了块上好的柏木,琢磨了三天,才动手。他没见过杨纬,只听杨洵描述:“中等身材,面白,有须,常穿青布官袍,眼神温和,像教书先生。”
张木匠边刻边想,刻到眉眼时,总觉得不对,改了又改。刻到第七天,木像快成了,他却对着木像发起呆来——这木像的神态,竟和他小时候见过的杨先生(杨纬教书时的样子)一模一样!连嘴角那点笑意,都分毫不差。
“奇了怪了……”张木匠喃喃自语,他明明记不清杨先生的样子了,手里的刻刀却像有了灵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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