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嘉初年的富阳东乡,江风卷着水汽,把日子泡得又潮又咸。王老汉的草鞋踩在江滩的软泥上,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,鞋帮上沾着的芦苇穗子,被晨露打湿了,沉甸甸地坠着。
他拢了拢打补丁的粗布短褂,露出黝黑干瘦的胳膊,上面刻着常年泡在水里留下的白皮。"这天杀的秋汛,再不来,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风了。"王老汉啐了口唾沫,目光扫过江面。浑浊的江水懒洋洋地淌着,岸边的芦苇丛黄中带青,比往年这个时候矮了半截——秋汛迟迟不来,水位上不去,藏在深水区的螃蟹就不肯往浅滩游。
他家的土坯房就在江堤后面,三间屋子,墙皮掉得露出里面的黄泥。媳妇前年染了风寒,药钱掏空了家底,还是没留住。如今就剩他跟十岁的儿子狗剩,靠着江里的收成过活。蟹簖是他家唯一的指望,竹篾编的栅栏像道弯弯的月牙,拦在三里外的穷渎浅滩,那是螃蟹洄游的必经之路。
王老汉加快脚步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小腿上被芦苇划破的血痕。离蟹簖还有半里地,就看见竹栅栏歪歪扭扭地趴在水里,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蛇。他心里"咯噔"一下,脚步猛地加快,泥水溅得裤腿上到处都是。
近了才看清,蟹簖正中间裂了道尺把宽的口子,竹篾断了好几根,茬口参差不齐,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开的。昨晚特意多下的诱饵——用酒糟泡过的小鱼干,撒在簖底的竹篓里,此刻空空如也,只剩下几片鱼鳞粘在竹片上。
"哪个挨千刀的!"王老汉气得浑身发抖。他蹲下身,手指摸着断裂的竹篾,冰凉的江水顺着指缝流进袖口。这蟹簖是上个月刚编的,用的是后山最结实的毛竹,特意请了镇上编竹器的老手艺人帮忙,怎么会说裂就裂?
他在水里摸索,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,手指突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。捞起来一看,是截二尺来长的木头,碗口粗细,表皮发黑,上面沾着湿泥和几缕水草。木头的断口不太平整,像是被水流冲断的,一头还卡着片碎竹篾——显然,就是这东西撞破了蟹簖。
"上游冲下来的废材,也敢跟老子作对!"王老汉把木头狠狠扔到岸上,木头滚了几圈,撞在芦苇根上停住了。他咬着牙,从随身的竹篓里拿出备用的竹篾和麻绳,蹲在水里修补。
竹篾浸了水,又硬又滑,勒得手心生疼,很快就磨出了血泡。王老汉皱着眉,用嘴叼着麻绳的一头,双手使劲拉紧。江风吹过,带着股鱼腥味,他想起灶台上凉着的玉米糊糊,想起狗剩早上扒着门框问"爹,今天能有螃蟹吃吗",心里就像被江里的石头硌着,又酸又沉。
"狗剩等着爹呢。"他喃喃自语,手上的劲又大了几分。补完裂口,又把整个蟹簖检查了一遍,在几个松动的地方加了绳子,直到栅栏稳稳地立在水里,才直起身,捶了捶发酸的腰。
太阳爬到头顶时,王老汉挑着空竹篓往家走。路过那截木头时,他又瞪了一眼,心里骂道:"再敢来捣乱,劈了你烧火!"木头静静地躺在芦苇丛里,阳光照在上面,水汽慢慢蒸发,露出更深的黑色纹路,像一张咧着嘴的脸。
第二天鸡刚叫头遍,王老汉就醒了。他摸黑穿上衣服,灶膛里的火星还没灭,扒了两口昨晚剩下的玉米糊糊,揣了两个硬邦邦的窝头,拿起扁担就往外走。出门时,看见狗剩的小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,眼睛亮晶晶的:"爹,今天能捕到螃蟹吗?"
"能,肯定能。"王老汉摸了摸儿子的头,心里却没底。他脚步匆匆,江滩上的露水比昨天更重,打湿了裤脚,冷得刺骨。
离蟹簖还有百十米,他就停住了脚。不对,太安静了。往常这个时候,总能听见水里的鱼跳,或者螃蟹爬过竹篾的"沙沙"声,可今天,只有风吹芦苇的"呜呜"声,像有人在哭。
他放轻脚步,慢慢靠近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果然,那道昨天刚补好的裂口,又裂开了,比昨天更大,断口处的竹篾像被掰断的树枝,向外翘着。竹篓里的诱饵又没了,水里飘着几只被夹断的蟹腿,白花花的,看得人心里发堵。
而那截木头,正端端地卡在裂口中央,两头搭在竹篾上,像是有人特意放上去的。木头表面的湿泥没了,露出黑沉沉的木纹,凑近了看,断口处竟有些暗红色的痕迹,像是干了的血。
王老汉浑身一激灵,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。他活了四十多年,在江边上讨了半辈子生活,什么样的怪事没见过?涨水时漂来的棺材板,夜里江面上的鬼火,可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木头——昨天明明扔在离蟹簖几十步远的芦苇丛里,怎么会自己跑到裂口上?
他捡起一根粗芦苇,壮着胆子拨了拨木头。木头纹丝不动,沉甸甸的,像是长在了竹篾上。"难道是夜里涨水,把它冲过来的?"王老汉安慰自己,可心里清楚,昨晚根本没涨水,江面上连点浪花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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