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既蒙盛情,敢不遵命。”他拱手道,“只是不知‘舍下’在何处?”
西施笑着指了指院外:“不远,片刻就到。”
三人刚走出驿站,就见一辆马车停在月色里。车厢是象牙白的,镶嵌着细碎的明珠,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;拉车的六匹马都是纯白的,鬃毛梳理得一丝不苟,额间还系着红绸,神骏得不像凡物。
“请上车。”夷光掀开车帘,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,像是兰花混着檀香,清得能涤荡心神。
沈警刚坐稳,马车就动了。奇怪的是,车轮碾过地面竟没发出半点声响,反而像腾云驾雾般飘了起来。他撩开车帘一角,只见下方的山川河流正飞速后退,秦陇道上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,转眼就成了模糊的光斑。
“我们这是……”
“往张女郎的别馆去。”西施递给他一杯茶,茶汤碧绿,浮着几片不知名的茶叶,“那地方在云端,寻常人看不见,只有有缘者才能得见。”
沈警接过茶杯,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,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《列仙传》,说有仙人能驾云车,日行万里。那时只当是神话,如今亲身体验,才知古人所言,未必都是虚妄。
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马车停了。沈警下车时,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——眼前竟是一片琼楼玉宇,飞檐斗拱上挂着金铃,风吹过,铃声清越得能洗去俗尘;脚下的路是用汉白玉铺成的,映着月光,像踩着一片星河;远处的水阁临着碧波,阁外的栏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红花,花瓣上的露珠在夜里也闪着光,像是缀了满栏的碎钻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张女郎的‘凝露阁’。”夷光引着他往里走,“姐姐说,这名字是当年汉武帝赐的,说这里的露水能凝而不散,像人的念想。”
水阁里早已摆好了宴席,青玉盘里盛着各色鲜果,有他认得的荔枝、龙眼,也有从未见过的紫黑色果子,像葡萄却又比葡萄大,散发着奇异的甜香。侍女斟上酒,酒液是琥珀色的,倒在杯里竟泛起细小的气泡,像揉碎的星光。
“先生请用。”西施举杯,红裙与杯中酒色相映,美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沈警浅尝一口,只觉一股暖流从喉头滑下,瞬间遍及四肢百骸,连日赶路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。“此酒甚佳,不知是何名目?”
“叫‘忘忧’。”夷光笑道,“是用昆仑山上的雪莲和瑶池的泉水酿的,寻常人喝一口,能忘三日烦恼,只是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眼波流转,“喝多了,容易分不清是梦是醒。”
正说着,有侍女抱来乐器。西施取过箜篌,玉指轻拨,一声清响漫过水阁,惊得阁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。那乐声初时像山涧清泉,叮叮咚咚;渐而变得缠绵,像情人低语;到后来,竟带着些金戈铁马的激昂,听得人热血沸腾。
“这是《吴宫秋》。”西施停手时,鬓角的珍珠钗还在轻颤,“当年在馆娃宫,我常弹给吴王听,他总说,这曲子里有苎萝村的风。”
夷光接过琴,指尖刚碰到琴弦,就有清越的调子流淌出来。那声音比箜篌更空灵,像月光落在水面,荡起圈圈涟漪。“这是《越江吟》,”她望着沈警,眼神里带着些怅然,“是我出嫁前,母亲请乐师教的,说要记住故乡的水声。”
沈警听得痴了。他精通音律,曾与梁朝最有名的乐师探讨乐理,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——它们不像人间的乐声,带着烟火气,而是像从时光深处传来,藏着千年的思念与叹息。
“此等妙音,当传之后世。”他忍不住道,“不知能否借琴一用,让我记下车谱?”
夷光摇了摇头,琴音在她指尖停住:“先生有所不知,这曲子是秦穆公时的仙人所作,后来周灵王太子吹箫时又添了几处变调,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。若传到凡尘,怕是会惊动阴阳,反倒不美。”她见沈警面露惋惜,又笑道,“不过先生若喜欢,我可以多弹几遍,让先生记在心里。”
酒过三巡,月光已移到水阁中央。西施忽然站起身,罗裙在地上旋出个优美的弧度,她轻启朱唇,唱道:“人神相合兮后会难,邂逅相遇兮暂为欢。星汉移兮夜将阑,心未极兮且盘桓。”她的歌声不高,却字字清晰,像落在心湖上的石子,荡起层层涟漪。
夷光跟着唱和,声音比西施更清越些:“洞箫响兮风生流,清夜阑兮管弦遒。长相思兮衡山曲,心断绝兮秦陇头。”唱罢,她取过笔,在铺开的素笺上写下几行字:“陇上云车不复居,湘川斑竹泪沾余。谁念衡山烟雾里,空看雁足不传书。”
沈警看着那字迹,娟秀中带着些刚劲,像女子的柔情里藏着男儿的风骨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,曾在会稽山见过湘妃竹,竹上的斑点确实像泪痕,当时还笑说“不过是竹子生病罢了”,如今听了夷光的歌,才知那泪痕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思念。
“义熙曾历许多年,张硕凡得几时怜。”他举杯应和,声音带着些微醺的沙哑,“何意今人不及昔,暂来相见更无缘。”张硕是晋朝的书生,传说曾与神女相恋,他此刻才懂,那种“相见却难久留”的滋味,比从未相见更让人怅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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