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施和夷光听了,眼圈都红了。夷光走到他面前,月光落在她的发间,珍珠钗泛着温润的光:“先生可知,我为何要邀你前来?”
沈警摇头。
“三年前,我与西施姐姐去湘川祭拜二妃,”夷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衣袖,“在舜帝庙前,见先生正对着相王碑出神,碑上‘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’六个字,被先生用指尖描了又描。那时我就想,这定是个重情义的人。”
沈警恍然。他确有此事,三年前奉命出使南朝,路过舜帝庙,见相王碑上的字迹苍劲,一时有感,站了许久。没想到,竟被她们看在眼里。
“我等这一天,等了三年。”夷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握住他的手。她的手很凉,像玉,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,“先生的诗里,有我懂的愁绪。”
西施在一旁看着,忽然对侍女道:“你们先退下吧。”侍女们应声退去,水阁里只剩下他们三人,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织出张温柔的网。
“人神路隔,别促会赊。”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是先前那个青衣婢女,她端着盏灯走进来,笑着打趣,“况姮娥妬人,不肯留照;织女无赖,已复斜河。寸阴几时,何劳烦琐。”说罢,放下灯,轻轻放下了帷幕。
帷幕落下,将月光与外界隔绝,只剩下两盏灯,在暗夜里跳着温暖的光。夷光靠在沈警肩头,轻声说着当年的事——说她如何作为和亲的礼物被送到吴国,说西施如何在馆娃宫强颜欢笑,说她们如何在越国灭吴后,被世人遗忘在历史的角落。
“他们都说,西施被范蠡带走了,泛舟五湖。”西施的声音带着些自嘲,“可没人知道,我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,守着回忆过日子。”
沈警静静地听着,忽然觉得那些史书上的文字太过冰冷,只记着“献西施”“灭吴国”,却忘了这背后,是两个女子用青春与思念铺成的路。他伸手揽住夷光,只觉她轻得像片羽毛,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。
天快亮时,帷幕外传来西施的声音:“妹妹,天快亮了。”
夷光猛地惊醒,眼里的睡意瞬间被不舍取代。她从发髻上取下个金合欢结,塞到沈警手里:“这结是我用南海的金丝缠的,缠了三千六百圈,每一圈都藏着句话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你若想我了,就看看这结,或许能听见我想说的话。”
那金合欢结做得极精巧,金丝缠绕着,形成无数个小小的“心”形,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沈警握紧它,只觉手心发烫。
他从腰间解下枚玉指环,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,据说能辟邪。“这指环陪了我三十年,”他把指环套在夷光的手指上,大小竟刚刚好,“你戴着它,就当我在你身边。”
西施也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面瑶镜。镜面光洁,映着两人的身影,竟像是画里的人。“这镜子是周穆王时的遗物,能照见千里之外的人。”她把镜子递给沈警,“你若想家了,或许能从镜里看见妻儿。”
沈警接过镜子,镜面冰凉,却仿佛能透过它,看见远在吴兴的家——妻子正坐在窗前教女儿画柳叶,女儿的小手指着窗外,像是在说“爹爹快回来了”。
马车送他们回到驿站时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。庙前的石牌坊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西施和夷光站在庙门口,红裙与白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。
“若有缘,或许还能再见。”西施挥手时,袖角的珍珠串落了颗珠子,滚到沈警脚边。
夷光没说话,只是望着他,眼里的泪像晨露,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那滴泪落在地上,竟化作了颗小小的珍珠,闪了闪,就消失了。
马车驶远时,沈警回头,只见张女郎庙的红墙渐渐隐在晨雾里,那两个身影也淡了,像水墨画被雨水晕开,最终只剩下一片朦胧。
回到驿站,随从们都惊讶地围过来:“大人昨夜去哪了?我们找了您一夜。”
沈警张开手,掌心里躺着金合欢结和瑶镜,异香从上面散发出来,萦绕不散。“我去见了两位故人。”他轻声道,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。
后来,沈警顺利完成了使命。回程时,他特意绕路去了张女郎庙,在神座后找到了张碧色的信笺,上面是夷光的字迹:“飞书报沈郎,寻已到衡阳。若存金石契,风月两相望。”
他把信笺小心地收好,夹在自己的诗集里。那本诗集后来流传于世,人们都说,沈警晚年的诗里,总带着股淡淡的香气,像丁香,又像兰花,读来让人心里发暖,却又隐隐作痛。
再后来,有人说在衡阳的湘江边,见过个戴玉指环的青衣女子,总在月圆之夜对着江面弹琴,琴声里有两句反复出现的调子,懂音律的人说,那是《凤将雏含娇曲》的变奏,藏着说不尽的思念。
沈警回到北周后,将那面瑶镜悬在书房。夜里处理公文累了,他便会对着镜子静坐。镜中有时映出妻儿在庭院里嬉戏的模样,女儿正用树枝在地上画他的名字,妻子在一旁笑着纠正笔画;有时则会闪过那座云端的凝露阁,西施在箜篌前调弦,夷光凭栏望着秦陇方向,发间的珍珠钗在月光下亮得像星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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