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后来,张仁亶官至宰相,每次回乡,阎庚都会拉着他去喝阿秀酿的米酒。酒过三巡,阎庚总会解开衣襟,露出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阿秀的嫁妆,上面刻着两只交颈的鸟。“看见没?”他醉醺醺地说,“当年那黑袍人没骗我,贵女呢!我媳妇就是!”
阿秀端着下酒菜进来,听见了,笑着拧他胳膊:“喝多了又胡扯!什么贵女,我就是个村姑。”
阎庚捉住她的手,往自己脚踝上按:“你摸摸,这儿还有绳印呢……”
张仁亶看着他们笑,忽然明白,有些红绳看不见摸不着,却能系住一辈子。就像他和阎庚,从北市马厩到朝堂府邸,这根名为“兄弟”的绳,不也系了一辈子么?
玉鱼泣
宣政殿的梁木刚架到第三层时,夜巡的金吾卫就听见了马蹄声。
那声音来得蹊跷,三更天响,五更天歇,像有支看不见的骑兵队在殿外兜圈。卫士们举着火把围过去,火光里只有空荡荡的丹陛,青砖地上连个蹄印都没有。可马蹄声还在响,“嘚嘚、嘚嘚”,敲在金砖上,震得人耳膜发颤。
“邪门了!”队正抹着额头的汗,火把映得他脸通红,“昨儿刚铺的金砖,要是真有马踩过,能没痕迹?”
这话没说完,马蹄声突然变近了,像是有匹马正对着他的脸抬蹄子。队正吓得一哆嗦,火把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火星溅起来,照亮了他身后的廊柱——柱上的漆皮竟裂开了道缝,像被马蹄踹过。
这事传到高宗耳朵里时,他正对着新殿的图纸皱眉。“宣政殿是朝会的地方,夜夜闹马队,成何体统?”他把图纸往案上一拍,“去把刘门奴找来。”
刘门奴赶到时,宣政殿的梁上还缠着红绸,工匠们正歇晌,墙角堆着没用完的木料。他没急着摆法坛,先绕着殿墙转了三圈,手指敲了敲东墙根的砖,“空的。”
随行的监工脸一白:“刘大师,这墙是实心夯的,咋会空?”
刘门奴没理他,叫人搬来三张供桌,拼在殿中央,摆上香炉、符咒,又让人取来一碗井水,端端正正放在桌前。“三更天再来看。”他丢下这句话,就找了个角落的草堆坐下,掏出干粮啃起来。
工匠们窃窃私语,都说这术士不靠谱——哪有捉鬼不烧香不念经的?可到了三更,马蹄声刚响起,供桌上的井水突然“咕嘟”冒泡,像有鱼在水里翻。刘门奴猛地站起来,一甩符咒,井水“唰”地溅起三尺高,在空中凝成个水镜。
镜里闪过片火光,接着是个穿汉服的少年,十五六岁模样,梳着总角,腰间挂着双鱼玉佩,正骑着马在宫里狂奔,后面跟着喊杀声。“我是楚元王的曾孙,楚王戊的太子!”少年的声音从水镜里钻出来,带着哭腔,“我爹反了,我在长安劝学,没参与!他们还是杀了我,把我埋在这殿底下……”
水镜“啪”地碎了,刘门奴冷笑一声:“《汉书·楚元王传》写得明明白白,楚王戊谋反,全家伏诛,根本没留子嗣。你这鬼,连身份都敢编?”
“我没编!”少年的声音在殿里回荡,比风声还冷,“我有玉鱼为证!”
话音刚落,东墙根突然“咔嚓”裂开道缝,一道白光从缝里窜出来,落在供桌上——是双玉鱼,白玉雕的,鳞片上刻着细密的纹路,凑在一起看,正是“戊太子”三个字。
刘门奴拿起玉鱼,指尖冰凉,像握着块寒冰。“先帝?哪个先帝?”
“汉文帝!”少年的声音透着委屈,“我死前托梦给太后,她说我没罪,让内侍用玉鱼殉葬,就埋在殿东北角,柱础底下三尺深!”
高宗听说找到了玉鱼,连夜让人开挖。柱础下的夯土果然松动,挖了三尺,露出口小棺,棺材里铺着褪色的锦缎,除了半块腐朽的玉佩,再没别的。可当工匠把玉鱼放进棺材时,锦缎突然“簌簌”发抖,像是有人在里面叹气。
“迁走。”高宗看着那口小棺,眉头紧锁,“迁到苑外的荒坡上,按宗室礼节葬了。”
迁坟那天,刘门奴跟着去了。他看着工匠们把棺材抬上牛车,忽然听见少年的声音在耳边说:“谢大师。”他回头,看见那穿汉服的少年站在牛车上,对着他拱手,腰间的玉鱼闪了闪,渐渐淡了。
从那以后,宣政殿再没听过马蹄声。只是每逢阴雨天,殿角的铜鹤会“呜呜”作响,像少年在哭,又像在笑。有老太监说,那是太子终于出了宫,在跟这宫殿道别呢。
后来刘门奴把那对玉鱼还给了迁坟的官差,官差说要放进新坟里。可下葬时,玉鱼突然少了一只,谁也没找到。直到三年后,宣政殿翻修,工匠在东墙缝里发现了半只玉鱼,鳞片上的“戊”字被摩挲得发亮,像有人常拿在手里摸似的。
“这太子,怕是还舍不得这地方。”刘门奴听说了,只是笑了笑,没再管。有些魂牵的地方,哪是说走就能走的?就像那铜鹤的呜咽,听着是哭,或许也是留个念想——毕竟这殿里的金砖,踩着比坟里的泥土,暖多了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饮茶杂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