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诉
永徽初年的南阳,雨总下得黏黏糊糊,像要把整座城泡成浆糊。县令张琮坐在县衙后堂,手里的毛笔在公文上悬了半晌,听着阶前的竹丛又“哼哼”起来——那声音像极了人被夹住腿时的痛哼,从春到夏,夜夜不断。
“又闹了?”书吏抱着卷宗进来,见张琮盯着窗外,忍不住念叨,“大人,这竹子怕是成精了。前几日城南王屠户去砍竹,竹根突然暴起,缠了他的腿,现在还躺床上哼哼呢。”
张琮放下笔,提起墙角的灯笼:“我去看看。”
灯笼的光晕在竹丛里晃荡,竹叶上的水珠被照得透亮,像一串串泪珠。他刚走近,就听见“咔嚓”一声,一根竹子突然弯折,竹梢扫过灯笼,火苗猛地窜了窜。
“有冤屈就说话。”张琮对着摇曳的竹影作揖,声音在雨幕里荡开,“我是这南阳令张琮,若真是枉死,不妨出来见我。”
竹丛静了片刻,接着传来“咯吱”的声响,像骨头摩擦。一个黑影从竹根下钻出来,破衣烂衫被竹枝勾得更破,左眼眶空荡荡的,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淌,在下巴尖凝成血珠。
“我是隋末的兵。”黑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“当年朱粲攻南阳,我守西城门,被他擒了。这老贼爱吃人,挖了我的左眼,把我尸首埋在县衙阶前,说要让我看着他祸害百姓。”
他指着竹丛:“竹根扎进我空眼眶里,三十年了,每到雨天就疼得厉害。大人,你得给我个公道。”
张琮举着灯笼照向竹根,泥土里果然露出一截枯骨,左眼眶处缠着密密麻麻的竹根,像无数条小蛇钻进骨缝。
“你且等着。”张琮转身回屋,连夜让人备了棺木,又请了僧人为枯骨念经。第二天一早,他亲自带着衙役开挖,那具枯骨完整露出时,连见惯场面的老衙役都倒吸一口凉气——枯骨的左腿骨有明显的断裂痕迹,左眼眶处的骨头上,竹根已与骨头长在一起,剔都剔不开。
“厚葬他。”张琮吩咐道,“葬在城外邙山,立块碑,就刻‘鬼雄’二字。”
僧人们围着枯骨诵经,黑影站在竹丛边看着,空荡荡的左眼眶似乎有了些暖意。当棺木抬过竹丛时,所有竹子都轻轻摇晃,竹叶上的水珠齐刷刷滴落,像在鞠躬。
这事过去半年,南阳渐渐安稳,竹丛再没“哼哼”过。直到入秋,乡老周德才抗税的事闹了起来。周德才在城郊有十亩地,今年收成好,却硬说遭了灾,一文税钱都不肯交。
“大人,这周德才是村里的地头蛇,三个儿子都是混不吝的,怕是不好办。”捕头在一旁嘀咕。
张琮揉了揉眉心:“抗税就得办,明日带他来县衙,实在不行,就按律杖罚。”
夜里,张琮换上便服,打算去周德才家附近查探。刚走出县衙,那黑影突然从墙根飘出来,拦在马前,黑血淌得更急了:“他们要在巷口杀你!周德才的三儿子买通了亡命徒,就等你经过巷口动手!”
张琮勒住马,心里一沉。他看着黑影空荡荡的左眼,想起半年前那截缠着竹根的枯骨,翻身下马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在土里埋了三十年,谁家藏着刀,谁家藏着恨,我都清楚。”黑影的声音发颤,“周德才恨你断了他偷运私盐的路,才想杀你泄愤。”
张琮立刻调转马头,回县衙调了二十名衙役,直扑周德才家。果然,在他家门后搜出了三把带血的刀,周德才的三儿子正和两个亡命徒喝酒,桌上还摆着杀人的计划。
“人赃并获!”张琮看着被押走的周德才一家,回头望向墙外——黑影站在竹丛边,左眼眶不再淌血,身影也淡了些。
“多谢。”张琮对着黑影拱手。
黑影笑了,虽然只有半边脸能笑,却看得人心里发暖:“我守了南阳三十年,总不能看着好官送命。”
后来,邙山上那座“鬼雄”碑前,总有人烧纸。雨天时,碑上的字被雨水浸得通红,像有血在里面流动。有人说,夜里经过碑前,能听见有人哼着隋末的军歌,还有竹子“沙沙”的应和声,像是在跟唱。
张琮偶尔会带着酒去碑前坐坐,倒两杯酒,一杯洒在碑前,一杯自己喝。他知道,那黑影或许还在附近,和竹丛一起,守着这座城的安宁。就像那永不停歇的雨,看着南阳从混乱走向清明,把冤屈洗成坦途。
漕店夜话
长安城的西市总比别处醒得早。天还没亮透,漕店的伙计们就听见账房里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——老板王长庚趴在算盘上,一动不动,手指还僵在“六”的位置。
“老板!”伙计小三子第一个冲进去,伸手探了探王长庚的鼻息,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,“没气了……老板没气了!”
店里瞬间乱成一团。采买的老张掐着腰叹气,烧火的李婶抹着眼泪,连最皮实的学徒狗剩都缩在角落,盯着王长庚手边那串紫檀木算盘发愣——昨天还见老板用它噼啪算着账,说要给城南的布庄送三船漕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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