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生佛
绍兴十八年的六月,蜀地的暑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,把仙井监兰池乡罩得严严实实。乡民鲜逑躺在竹床上,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湿棉絮,喉咙里涌上阵阵腥甜——前几日他受了暑,村医胡乱开了剂药,喝下没多久就上吐下泻,如今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。
妻子守在床边,用帕子擦去他额头的冷汗,眼泪啪嗒掉在竹席上:“娃儿去镇上请大夫了,你再撑撑……”鲜逑张了张嘴,想说“别费钱了”,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,眼前渐渐模糊,耳边的蝉鸣越来越远,最后连妻子的哭声都听不清了。
昏沉中,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,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。低头一看,身体还躺在竹床上,妻子正趴在床边哭,心里竟没多少悲伤,反倒有种奇异的轻松。这时,三个穿黄衣的官吏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,像是官府的文书,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:“鲜逑,时辰到了,跟我们走。”
鲜逑慌了神:“我还不能走!我儿子去买药了,还没回来……”他挣扎着想往竹床飘,却被黄衣吏死死按住。正拉扯间,房梁上突然传来两声长啸,两个穿白衣的人影飘了下来,一个面如蟾蜍,一个面色蜡黄,看着也像是被抓来的,只是眼神里比鲜逑多了几分麻木。
“求你们宽限片刻!”鲜逑急得直跺脚,忽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,给阴间的差役烧点纸钱或许有用,忙冲床边的妻子喊,“快!烧纸钱!给他们烧纸钱!”
妻子像是听见了,哭着爬起来,从柜里翻出一叠纸钱,在床前点燃。火光中,三个黄衣吏的眼睛亮了亮,看着纸灰漫天飞,其中一个咧嘴笑了:“算你识相。那就等你儿子回来,不过就片刻,不能再多了。”说罢,三人竟捧着纸灰,转身飘出了门。
鲜逑松了口气,转头看向两个白衣人,怯生生地问:“你们也是……”
“我叫蜍充,”蟾蜍脸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,“前儿在河里摸鱼,被水鬼拖了脚。”
“我叫税中定,”另一个叹了口气,“地里干活时被蛇咬了,没撑到家里。”
三人正说着,院外传来儿子的呼喊声:“爹!大夫来了!”鲜逑心里一紧,刚想应声,黄衣吏就回来了,冷冷地说:“时辰到了,走吧。”他回头看了眼竹床上渐渐没了气息的身体,看了眼扑在床边哭嚎的妻儿,被黄衣吏推搡着,和蜍充、税中定一起,往一片灰蒙蒙的地方飘去。
不知飘了多久,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城,城门高耸,竟有三重门阙,朱红的门漆透着威严,宫室楼阁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比他见过的州府衙门气派百倍。刚进城门,就见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——是前几年病死的同乡曹惟吉,穿了身青布袍,比生前精神多了。
“鲜老哥!你怎么来了?”曹惟吉一脸惊讶,随即拉着他往旁边走,“别怕,这里是阴间的衙署,审的是生前善恶。我在这儿当差,正好帮你问问。”
鲜逑心怦怦直跳:“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,就是家穷,没能力行善……”
“有乡人在这儿当大官,你怕啥?”曹惟吉拍着他的肩,“虞太博如今在这儿判更生道,明天就要成更生佛了!你赶紧去求他,准保没事。”
“虞太博?是虞祺虞齐年大人?”鲜逑眼睛一亮——虞祺曾在蜀地做官,为官清廉,当年兰池乡遭了旱灾,还是他奏请朝廷减免了赋税,乡民们都念他的好。只是听说他去年也过世了,没想到竟在阴间成了官。
正说着,黄衣吏来催了,把三人往大殿引。殿上坐着个戴旒冕的王者,面容看不清,只觉得目光如炬,能照见人心底的事。先是传唤蜍充和税中定,两人跪在殿下,离得远,鲜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,只看见王者挥了挥手,两人就被带了下去,不知是放是留。
“鲜逑。”王者的声音像洪钟,震得他耳朵嗡嗡响。
鲜逑赶紧跪下:“小人在。”
“你生前修过什么善举?”
鲜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,脸涨得通红:“小人……小人家里穷,没能力捐钱捐物。只是前几年去过瓦屋山,拜过辟支佛,见佛像金光闪闪,心里很敬重;还有一回,天翁堂的柱子坏了,小人捐了根自家种的木头,不算什么大事……”
王者没说话,旁边的吏卒递过纸笔:“把你说的写下来。”鲜逑颤抖着手,歪歪扭扭写完,吏卒呈上去。王者看了看,提笔在后面写了两个字,递给吏卒。吏卒高声念道:“放还。”
鲜逑愣了愣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磕了个头就要退下。刚走没几步,就听王者在台阶上喊他,抬头一看,王者竟走下殿阶,对他说:“回去告诉你家人,设个更生道场,多念更生佛的名号,对你好。”
话音刚落,一道白光从王者身上腾起,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,那些模糊的宫室楼阁突然变得清晰无比,金光闪闪,庄严得让人不敢直视。鲜逑又磕了个头,转身往外走,到大城门口时,看见块绿底金字的牌匾,上面写着“大慈大悲更生如来”,笔力浑厚,看着心里就敞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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