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衫,头发也梳整齐了,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。他手里捧着那卷麻绳,低着头,不看周围的人。
李判官坐在监司的看台上,看见陈九,扬声道:“把绳子拿上来,让大伙儿开开眼!”
周牢头赶紧把陈九领到场子中央。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里的绳子上。卖胡饼的老汉忘了翻饼,烤得有点焦了都没察觉;那几个小姑娘也不看糖画了,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陈九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了看天。今天是个晴天,太阳刚升到树梢,光线正好,风也不大,正是表演的好时候。他把绳子放在地上,慢慢展开,五十尺长的麻绳在地上铺成一条白线,像条银色的蛇。
他拿起绳子的一端,在手里绕了两圈,然后猛地一扬手。
“嗖!”
绳子像一道白色的闪电,直冲向天空。起初只有两三丈高,在空中绷得笔直,就像有人在上面拉着似的。
“呀!”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。
陈九没停,手腕又轻轻一抖,绳子“嗖”地又往上窜了几丈,已经有四五丈高了。阳光照在绳子上,泛着淡淡的银光,从下面往上看,就像一根连接天地的银线。
王承业脸上的笑僵住了,赵敬之张大了嘴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
李判官却拍着桌子叫好:“好!再来!”
陈九看了看上面,深吸一口气,手腕猛地一发力,绳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往上拉,瞬间又窜高了十几丈,总共二十多丈高,顶端已经快钻进云里,根本看不见尽头了。
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,连孩子们都忘了哭闹。
就在这时,陈九动了。他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,身子像只轻捷的鸟儿,向上一跃,右手准确地抓住了绳子。他的身子悬空,随着绳子轻轻晃动,却稳如泰山。
紧接着,他顺着绳子向上攀爬,动作不快,却很稳。每爬一步,绳子就轻微地颤动一下,像琴弦被拨动。他越爬越高,身影越来越小,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。
“他要干什么?”有人忍不住喊道。
话音刚落,就看见那个小黑点忽然在空中翻了个跟头,接着又转了个圈,像是在跳一支无声的舞。阳光照在他身上,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“太神了!”“这是神仙下凡吧!”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。
李判官站了起来,身子前倾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。王承业脸色发白,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在地上。
忽然,陈九停止了动作,在绳子上站定,然后朝着监司看台的方向拱了拱手——像是在道谢,又像是在告别。紧接着,他猛地松开手,身体借着一股惯性,向远处飘去。
他的身影越来越小,像一片被风吹走的叶子,渐渐消失在南湖的方向。
直到这时,那根二十多丈高的绳子忽然失去了支撑,像条断了线的风筝,“哗啦啦”地落了下来,在地上堆成一团。
场子里先是一片死寂,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喧哗。
“人呢?”“飞走了!”“他不是在表演,是在逃跑啊!”
李判官这才反应过来,猛地一拍桌子,怒吼道:“快追!给我追!”
监司的差役们手忙脚乱地往南湖方向跑,可哪里还有陈九的影子?只有南湖的水面上,荡起一圈圈涟漪,像是在嘲笑他们的迟钝。
周牢头站在原地,看着地上的绳子,忽然笑了。他摸出旱烟杆,重新装上烟丝,点着火,吧嗒吧嗒地抽起来。阿福凑过来:“周头,咱们怎么办?李判官肯定要怪罪的。”
周牢头吐了个烟圈,眯着眼说:“怪罪就怪罪吧。你想啊,这人能把绳子抛到天上,还能顺着绳子飞走,那是什么本事?咱们凡人,哪追得上?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再说了,他本就是个好人家的孩子,只是运气不好。现在走了,说不定是去寻个好前程了。”
远处,王承业看着监司的人乱作一团,忽然对赵敬之说:“咱们县的百戏,是不是该上场了?”
赵敬之愣了愣,随即点头:“是,明府。”
锣鼓声再次响起,这次更响亮,更欢快。舞狮的依旧摇头摆尾,踩高跷的依旧憨态可掬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表演从未发生过。只有卖胡饼的老汉,看着南湖的方向,喃喃道:“真是奇人啊……”
很多年后,还有人在江南的集市上见过一个耍绳技的艺人,说他的绳子不用系,能抛到天上,人站在上面,像鸟儿一样自由。只是没人知道他叫什么,只知道他说话带着点嘉兴口音,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很亮,像藏着一片湖光。
而监司狱里,再也没人见过陈九。只有那根麻绳,被周牢头收了起来,放在自己的床底下。逢年过节,他会拿出来晒一晒,看着绳子上的纹路,想起那个春日的上午,有个人顺着一根白绳,飞向了自由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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