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李判官正坐在书案后,手里拿着本《教坊记》,手指在“绳技”那一页敲着。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,科举出身,却总觉得舞文弄墨不如舞刀弄枪来得痛快,尤其痴迷百戏,总说“民间有奇人,胜过朝堂腐儒”。
听到周牢头的禀报,李判官抬起头,眼睛里闪着光:“哦?不用系绳子?还能在空中翻跟头?这我倒要见识见识。”
他让人把陈九带来,上下打量了一番,见对方虽然穿着囚服,却脊背挺直,眼神不乱,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。他指了指墙角的一根麻绳:“你说的绳技,用这个能演吗?”
陈九看了看那绳子,粗约手指,长不过三丈,摇了摇头:“回判官,这绳子太短,也太糙,得要五十尺长、细如手指的新麻绳,最好是绩麻时特意留的‘头纱’,韧劲足。”
李判官更来了兴致:“五十尺?抛到空中能立住?”
“能。”陈九答得干脆。
“好!”李判官一拍桌子,“我给你找绳子,再给你一天时间准备。要是明天在戏场上能让我满意,你的欠税一笔勾销,我再赏你二十缗钱。要是敢糊弄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监司狱的滋味,你应该不想再尝了。”
陈九躬身行礼:“小人不敢。”
当天下午,周牢头就把新麻绳送进了牢房。那绳子果然是细如手指,白得发亮,摸在手里滑溜溜的,带着股新麻的清香。陈九把绳子摊开,在牢房里比划了几下,惹得其他囚犯都扒着牢门看,连周牢头都搬了个小板凳,蹲在外面盯着——他实在想不通,这软塌塌的绳子,怎么能在空中立住。
只见陈九拿起绳子一端,手腕轻轻一抖,绳子竟像有了生命似的,向上弯出个弧度,接着猛地一抛,绳子“嗖”地窜起,直挺挺地悬在半空,离地面约有一人高。他盯着绳子看了片刻,脚在地上轻轻一点,身子像片叶子似的飘过去,手指在绳子上一搭,竟真的站了上去!
牢房里瞬间没了声音,连掉根针都能听见。周牢头手里的旱烟杆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喃喃道:“神了……真是神了……”
陈九在绳子上站了片刻,忽然身子一旋,像只陀螺似的转了个圈,接着又单脚点绳,另一只脚向后抬起,竟做出个“金鸡独立”的姿势。绳子只是微微晃动,却始终没有弯折。他又轻轻一跃,在空中翻了个跟头,落下时稳稳地站在绳子上,连气都没喘一口。
等他从绳子上跳下来,牢房里爆发出一阵喝彩,连最开始嘲笑他的大汉都忍不住喊:“陈九,你这本事,能去教坊司当教头了!”
陈九只是笑了笑,把绳子仔细卷好,放在墙角,然后就靠在墙边闭目养神。周牢头凑过来,小心翼翼地问:“你这本事,是跟谁学的?”
陈九睁开眼,望着牢房顶上的破洞,那里能看见一小片天,云朵正慢慢飘过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缓缓道:“我爹以前是走江湖的,就靠这绳技吃饭。我六岁就跟着他练,摔断过三次腿,差点没死在练场上。”
“那你怎么还会欠税?”周牢头追问。
陈九的眼神暗了下去:“前年冬天,我爹在扬州表演时,绳子断了,从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,没撑过去。我料理完后事,就没心思再走江湖了,回了嘉兴老家种地,谁知道去年赶上涝灾,庄稼歉收,税钱就交不上了……”
周牢头叹了口气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明天好好演,演好了,就能出去了。”
陈九点了点头,又闭上了眼,只是这次,他的嘴角带着点笑意。
第二天一早,嘉兴城外的空地上就热闹起来。这片空地原本是片荒地,前几天被县里的民夫平整过,洒了层新土,踩上去软软的。四周用竹竿围起了圈子,竹竿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绸带,都是各家商铺捐的,风一吹,哗啦啦地响,像无数面小旗子在招手。
天还没亮,就有百姓扛着板凳来占位置了。有个卖胡饼的老汉,推着独轮车早早地停在圈子外,炉子里的炭火正旺,烤得胡饼滋滋冒油,香气飘出老远。几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,手里攥着铜板,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糖画摊,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往前挪——她们最想看的,是舞狮队里那个总爱扮鬼脸的小狮子。
辰时刚到,锣鼓声就响了起来。先是县里的队伍进场,为首的是舞狮队,两头金狮子摇头摆尾,嘴里的红绸子甩得欢快,后面跟着踩高跷的,一个个足有一丈高,穿着戏服,扮成八仙的模样,引得孩子们跟着跑。再往后,是顶竿的、转碟的,还有个耍火流星的,把两个火球耍得像流星一样,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围观的百姓掌声雷动,王承业站在看台上,捋着胡子笑,赵敬之在一旁凑趣:“明府您看,咱们县的队伍,气势就压过他们了。”
王承业刚要答话,忽然听见一阵更响亮的锣鼓声从西边传来,只见监司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了。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高个子,手里耍着一把三尖两刃刀,刀光闪闪,看得人眼睛发花。后面跟着个女子,站在一个汉子的肩膀上,手里转着十二个瓷碗,碗口朝上,竟一滴水都没洒出来。再往后,就是周牢头押着的陈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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