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年间的越州,镜湖的秋光总带着股说不尽的清润。湖水像被磨亮的铜镜,映着远处的会稽山,岸边的芦苇荡泛着浅黄,风一吹,沙沙地响,像是在哼着古老的调子。这年深秋,十位州里的举子凑在一起,个个穿着锦缎袍子,腰间挂着玉佩,正站在湖边的画舫上,对着一湖碧水指指点点。
“听说了吗?教坊的李暮先生来咱们越州了!”一个圆脸举子拍着巴掌,眼里闪着光,“那可是当今吹笛的第一人,宫里的乐师都比不上他!”
“真的?”旁边的长须举子捋着胡须,“若是能请他到湖上吹一曲,那才叫不负这秋光呢。”
众人纷纷附和。这十位举子都是家底殷实的富家子弟,当即凑了两千文钱,打算在镜湖办场雅集,专门邀请李暮来吹奏。又嫌人少热闹不起来,约定每人再召一位客人同来,凑个二十人的数。
到了约定的那天,画舫在镜湖中央泊着,舱里摆着精致的宴席,熏香袅袅,瓜果新鲜。举子们带着各自的客人陆续上船,有穿官服的小吏,有戴方巾的文士,个个谈吐风雅,互相寒暄着,只等李暮到来。
这时,一个穿青布衫的举子忽然一拍大腿:“坏了!我竟忘了请客人!”他叫王二郎,平日里最是马虎,此刻急得满头大汗,“这可如何是好?总不能少我一个吧?”
旁边的人打趣他:“谁让你昨晚还在酒楼喝到半夜?现在急了?”
王二郎挠着头,忽然眼睛一亮:“我隔壁住着个独孤老丈,就请他来吧!”
众人面面相觑:“独孤老丈?哪个独孤老丈?”
“就是住在城南茅屋的那个,”王二郎解释道,“年纪挺大了,常年在田里干活,不怎么进城,咱们都叫他独孤丈。虽说是乡下人居多,好歹能凑个数不是?”
众人也没别的法子,只得让他快去快回。不多时,王二郎就领着个老汉来了。那老汉穿着件打补丁的粗布短褂,头发花白,用根布带束着,脚上的草鞋还沾着泥,站在华美的画舫里,像株误闯进花园的老芦苇,显得格格不入。他也不拘束,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湖面,仿佛对舱里的热闹充耳不闻。
正说着,船头传来一阵脚步声,众人立刻噤声——李暮来了。他穿着件月白长衫,手里握着支玉笛,面容清癯,眼神沉静,虽只是随意一站,却自有股清雅的气度。
“李先生!”举子们纷纷起身行礼,态度恭敬得很。
李暮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舱内,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独孤生身上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但也没多说什么,只道:“既在湖上,不如到船头吹奏,更得山水之趣。”
众人轰然应好,簇拥着李暮来到船头。此时的镜湖,万顷碧波在阳光下闪着碎金,远处的山影蒙着层薄雾,像水墨画似的。李暮站在船头,深吸一口气,缓缓举起玉笛,凑到唇边。
起初,笛声很轻,像一缕游丝,绕着船舷打转。忽然,风似乎停了,云也凝住了,连湖水都放慢了波动。紧接着,笛声陡然转亮,像是拨开了蒙在眼前的纱,昏沉的天地豁然开朗——能听出岸边的木叶在风中舒展,水里的鱼儿跃出水面,甚至能“看”到远处山涧的清泉正汩汩流淌。舱里的客人都看呆了,有人忍不住低呼:“这哪里是笛声?怕是天上的仙乐也不过如此!”
一曲终了,余音绕着画舫盘旋,半天不散。举子们纷纷赞叹,把李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。李暮脸上露出些微得色,目光扫过众人,却见那个角落里的独孤生,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湖面,脸上没半点表情,像是根本没听见。
王二郎心里咯噔一下,偷偷拉了拉独孤生的袖子,低声道:“老丈,李先生吹得多好啊,您倒是说句话啊。”
独孤生转过头,茫然地看了他一眼,又转回去看湖。
这下,满舱的人都不高兴了。一个胖举子沉下脸:“这老头是怎么回事?李先生的笛艺,天下难找第二人,他竟敢如此无礼?”
另一个也附和:“怕是乡巴佬不懂风雅,白费了咱们的好酒好菜!”
李暮的脸色也沉了下来,觉得这老汉是故意轻视自己,心里憋着股气。但他毕竟是见过场面的,没当场发作,只是沉默片刻,又拿起玉笛,闭上眼凝神思索。
过了一会儿,他再次吹奏起来。这一曲比刚才更加精妙,时而像百鸟朝凤,热闹欢腾;时而像孤鸿夜啼,凄清婉转;到了高潮处,又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,气势磅礴,听得人头皮发麻,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“绝了!真是绝了!”有人拍着桌子叫好,眼泪都快下来了。
可再看独孤生,还是那副样子,嘴角甚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,依旧一声不吭。
王二郎彻底慌了,拉着独孤生就往舱外走,低声埋怨:“老丈,您就算不会听,好歹装个样子啊!这要是得罪了李先生,我可怎么在州里立足?”又转回头,对着众人作揖赔罪,“各位莫怪,这独孤老丈住在乡下,一辈子没听过什么好曲子,实在是不懂这些,您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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