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策马冲进坊里。远远地,就看见自家府门口挂着素白的幡,风一吹,飘得像条失了魂的白绫。
“六娘!”他从马上跌下来,膝盖砸在青石板上,磕出老大一块血,却感觉不到疼,连滚带爬地往里冲。
三、灵堂的烛火
府里的仆人见了他,“噗通”一声跪了一地,哭得直打哆嗦:“郎君,您可回来了……娘子她……她没撑过那波时疫,三天前就去了。”
哥舒翰冲进正屋,只觉眼前一黑——灵堂就设在这儿,棺木停在堂奥,盖着素色的繐帐,帐子上绣着缠枝莲,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格外冷清。供桌上摆着裴六娘的牌位,牌前的白烛烧得只剩小半截,烛泪堆在烛台上,像摊化不开的雪。
他扑到棺木前,手指抚过冰凉的木头,喉咙里像塞了团破布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有仆人端来水,他挥手打翻在地,瓷碗碎成八瓣,水溅湿了他的靴子,跟血混在一起,黏糊糊的。
“谁让你们把她停在这儿的?”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她最怕冷,堂屋穿堂风大……”
“郎君,按规矩……”管家想劝,被他一眼瞪了回去。
“我家的规矩,我说了算!”他吼完,突然脱力似的靠在棺木上,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把我那榻搬来,就放这儿。”
仆人不敢违逆,七手八脚地把他书房的罗汉榻搬到灵堂,紧挨着棺木。哥舒翰坐下,又让人把雪团儿抱来。白猫被吓得缩成一团,见了他,才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腿边,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。
“雪团儿,”他摸着猫背,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你娘走了,以后跟我过。”
守灵的第一夜,哥舒翰就坐在榻上,雪团儿蜷在他怀里睡了。烛火明明灭灭,映得棺木上的繐帐忽明忽暗,像有人在帐子后面轻轻晃动。他不觉得怕,反而觉得这样离裴六娘近——她生前总爱跟他说些神神叨叨的话,说人死后会有魂魄,说要是心里记挂着谁,夜里就会来看看。
“六娘,”他对着棺木喃喃自语,“你要是来了,就跟我说说话。我知道你怨我,怨我回来晚了……”
雪团儿突然竖起耳朵,对着门屏的方向“喵”了一声。哥舒翰顺着它的目光看去,只见门屏的缝隙里,好像有个黑影一闪而过。
“谁?”他猛地站起来,雪团儿从他怀里跳下去,弓着背对着门屏哈气,毛发倒竖。
外面静悄悄的,只有风刮过幡旗的声音,“哗啦,哗啦”,像有人拖着长袖子走过。哥舒翰握紧了拳头,心里却奇异地松了口气——要是真有什么,他倒希望是裴六娘回来了。
可他等了许久,门屏那边再也没动静。雪团儿渐渐放下戒心,又跳回他怀里,蹭着他的手撒娇。他重新坐下,指尖划过猫背,继续对着棺木说话:“我在县里灭蝗的时候,见着一种红石榴,比咱们后院的大,等明年……”
说到一半,他突然卡住了——明年,后院的石榴树该开花了,可看花开的人,却不在了。
烛火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拉得老长,像个孤零零的感叹号。
四、月光下的獠牙
夜半三更,万籁俱寂。
哥舒翰靠着榻背打盹,迷迷糊糊间,总觉得有细碎的响动——不是风声,不是猫叫,倒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门屏,“沙沙,沙沙”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他猛地睁开眼,烛火不知何时只剩下一盏,光线下,门屏的缝隙里,赫然嵌着一双眼睛。
那眼睛太大了,像两盏灯笼,透着绿油油的光,正一眨不眨地往里窥看。哥舒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,他屏住呼吸,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看——那东西的脸藏在阴影里,只能看见一截突出的下巴,和下巴上支出来的、又黄又粗的獠牙,像野猪的牙,却更长更尖,闪着森冷的光。
雪团儿吓得浑身僵硬,死死扒着他的衣襟,尾巴绷得像根棍子。
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他醒了,停顿了片刻,竟缓缓地、缓缓地把头往门里探。哥舒翰这才看清,它足有一丈多高,肩膀宽得像座小山,身上披着件破烂的豹皮,露出的胳膊上长满了黑毛,指甲又弯又长,正抠着门屏的木框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
是夜叉!
他小时候在西域听老人说过,人死之后,要是有未了的心愿,就会引来夜叉,它们专在夜里出来,偷食死者的尸骨,尤其是年轻女子的。那时他只当是故事,此刻浑身的血却“唰”地凉透了。
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那夜叉身后,还跟着三个小东西——说是小,也比寻常孩童高些,脑袋大得不成比例,梳着乱糟糟的发髻,手里拖着朱红色的绳索,绳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,像浸过血。
“床上那贵人……”一个小鬼尖声尖气地开口,声音像用刀子刮玻璃,“睡熟了没?”
床上?哥舒翰猛地反应过来——它们说的是裴六娘!他下意识地往棺木看去,只见那素色的繐帐不知何时被风吹得飘了起来,露出棺木的一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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