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清晨,顾球带着阿瑶的贴身侍女,以及几个家丁,赶往城南。马车驶过扬州城的石板路,越往南走,街道越显破败。到了那处菜园,顾球跳下马车,只见园内杂草丛生,齐腰高的野草间,果然立着一截黝黑的槐树桩,桩上的年轮清晰可见,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往事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顾球走到树桩前,蹲下身细细查看,只见树桩周围的泥土颜色比别处更深,像是浸染过什么。他让人拿来铁锹,小心翼翼地挖掘,没过多久,铁锹“当”的一声碰到了硬物。
家丁们加快速度,很快,一具白骨从土里露了出来。那白骨并非人形,而是蛇的骨架,虽已腐朽,却仍能看出体型巨大,头骨上的两个空洞,仿佛还在瞪视着来人。在蛇骨旁边,还散落着几片细小的鳞片,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。
“就是它了。”顾球的声音有些发颤,他让人停下挖掘,从车上取来早已准备好的香烛、纸钱和祭品,在树桩前摆好。他亲自点燃香烛,对着蛇骨深深鞠躬:“先祖无知,犯下大错,累及后人。今日我代先祖向您赔罪,还望您能放下怨恨,饶过阿瑶。”
香烛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起,随风飘向远方。就在这时,天空突然暗了下来,原本晴朗的天气,竟飘来大片乌云,风声也变得凄厉起来,像是有人在耳边哭泣。顾球身后的家丁们吓得纷纷后退,唯有顾球依旧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突然,一阵狂风袭来,卷起地上的纸钱,在空中盘旋成一个漩涡。漩涡中,隐约出现了一辆由龙牵引的马车,车身由五色琉璃制成,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。马车缓缓驶过,顾球仿佛看到车内坐着一个白衣人影,正冷冷地注视着他。
“先祖之过,为何要让无辜之人偿还?”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风中响起,分不清是男是女。
“是顾家有错在先,我愿代阿瑶受过,只求您能放过她。”顾球叩首,额头磕在地上,渗出血迹。
马车停在顾球面前,白衣人影从车内走出。那人身形纤细,面容模糊,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雾,看不清容貌。“四十余年,她受的苦,也够了。”白衣人影的声音缓和了几分,“我本是修行百年的白蛇,那老槐树是我的栖身之所,却被你先祖无端砍伐,害我修为尽失。我缠上她,本是想让顾家尝尽痛苦,可这些年,我见她心性纯良,从未有过半分恶念,心中也有不忍。”
顾球闻言,心中大喜,连忙再次叩首:“多谢上仙宽宏大量!顾家定会世代供奉,为上仙积德行善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白衣人影摇头,“我今日现身,一是为了了结这段因果,二是要告诉你,万物皆有灵,不可肆意伤害。你只需将我的骸骨好生安葬,再在这老槐树下种上一棵新的槐树,此事便算了结。”
话音未落,白衣人影与龙车一同消散在风中,乌云也渐渐散去,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。顾球站起身,看着地上的蛇骨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让人将蛇骨小心收起,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葬,又让人在老槐树下种下了一棵新的槐树苗。
回到扬州后,顾球将此事告知阿瑶。阿瑶听后,久久不语,随后让侍女扶着她下床,对着城南的方向深深一拜。奇怪的是,自那以后,阿瑶的病情竟渐渐好转。先是夜里不再做噩梦,后来能下床行走,到了秋末,她已能像常人一样在庭院中散步,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。
这年冬日,顾球再次派人前往京口,想要感谢郭璞,却得知郭璞早已离开。道童传来郭璞的一句话:“因果已了,无需多谢。万物共生,方能长治久安。”
多年后,扬州城南的那棵新槐树渐渐长大,枝繁叶茂,成了当地一景。每当夏日,树下总有孩童嬉戏,老人们坐在树下乘凉,偶尔会说起顾家的故事,说起那位能通阴阳的郭璞先生,以及那段关于枯杨与龙车的往事。而顾阿瑶,也平安地活到了八十岁,临终前,她还特意嘱咐家人,要世代守护那棵槐树,不可再伤害生灵。
时光流转,东晋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,可那段关于因果报应、万物有灵的故事,却如同城南的老槐树一般,在岁月的长河中,静静生长,代代相传。它提醒着世人,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,每一次善举都能积累福报,而每一次恶行,终会在某个时刻,以意想不到的方式,回到自己身上。这便是天道,是循环,是世间最朴素也最深刻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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